接下来的几天，她明显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佣人们依旧恭敬，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与窃窃私语。
管家送来的不再是简单的日程安排，而是附带详细时间节点和注意事项的、堪比项目计划书的清单，仿佛在无声地回应她那天关于“流程”的“高见”。
最让她头疼的是顾云深。
自那日之后，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夫看她的眼神，从之前纯粹的冷漠厌恶，升级为一种混合了警惕与费解的审视。
他似乎想不通，一个空有皮囊的花瓶，怎么会突然吐出那样怪异又……精准得气人的词汇。
在一次被迫共同出席的家族茶会上，他甚至在她试图用标准淑女姿态品茶时，冷不丁地低声问：“沈小姐最近是在研读……互联网产品手册吗？”
林晓月一口红茶差点喷出来，强行咽下，呛得眼角泛泪，还得维持着假笑：“顾先生说笑了，只是……一些无聊的杂书罢了。”
她心里疯狂OS：研读个鬼！
那是刻在DNA里的本能！
适应沈明薇身份的过程，远比她想象中艰难。
这具身体本能里残留着原主的习惯——细声说话，小步走路，对祖父和任何权威人物充满畏惧。
但林晓月的灵魂像一头误入精致瓷器的野牛，时时刻刻都在对抗这种束缚。
礼仪课成了重灾区。
穿着勒得她快喘不过气的塑身衣，头顶厚重典籍练习步态，学习如何用至少三种不同的微笑应对不同身份的长辈和平辈……这一切在她看来，简首是反人类的时间浪费。
“王嬷嬷，您不觉得这个‘标准屈膝礼’的流程，可以优化一下吗？”
在一次练习中，她终于忍不住，对着表情刻板的礼仪老师开口，“您看，重心从左脚转移到右脚的同时，腰部下沉十五度，再配合手臂弧度……这动作分解下来，核心肌群参与度很高，完全可以编成一套‘名媛形体塑身操’，效率更高，还能顺便锻炼身体，一举两得啊！”
王嬷嬷那张几十年如一日的严肃面孔，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瞪着林晓月，像是听到了什么亵渎神灵的言论：“小、小姐！
礼仪乃是传承，是风骨，岂是……岂是那等健身操可比的！”
林晓月悻悻闭嘴，内心叹息：唉，跟古人谈效率，简首是鸡同鸭讲。
KPI和ROI（投资回报率）的概念，在这里完全没有市场。
（中）就在林晓月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豪门的规矩腌渍入味，灵魂即将窒息时，一道活泼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野。
那是在一次沈家举办的、让她倍感无聊的青年沙龙上。
名流之后的年轻男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珠宝、马术、最新的高定发布会，或者隐晦地炫耀着家族的生意。
林晓月独自躲在靠窗的角落，恨不得手里有个手机能刷刷八卦论坛，或者处理一下“待办事项”——虽然她现在己经没有“工单”需要处理了。
“嘿！
你就是沈明薇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晓月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小礼裙的女孩，圆圆的脸蛋，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与活力，与周围那些端着架子的千金小姐截然不同。
她是赵小暖，某个与沈家交好的家族旁支小姐，家境小康，在这种场合算是边缘人物。
“我是……”林晓月下意识地按照原主的人设，细声回应。
“我听说你前几天在客厅，跟顾少讨论什么……‘用户体验’？”
赵小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好奇，“我的天，你当时没看到顾云深那表情，我哥当时也在旁边，回去笑了半天！
说从来没见顾大少吃瘪成这样！”
林晓月一愣，没想到那天的糗事居然传开了，而且还是以这种“让顾云深吃瘪”的视角。
她看着赵小暖毫无恶意、纯粹觉得好玩的眼神，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松。
“我……我就是随口胡说……”她试图掩饰。
“哪里胡说了！
我觉得超有意思！”
赵小暖眼睛更亮了，“跟我们平时说的都不一样！
感觉你醒来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比以前好玩多了！”
“醒来之后”……这个词让林晓月心头一紧，但赵小暖的语气里只有纯粹的赞赏，没有半分怀疑和恶意。
这让她对这个活泼的女孩产生了一丝好感。
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这是第一个对她释放出纯粹善意的同龄人。
与此同时，在沙龙的另一端，顾云深虽然在与旁人交谈，但眼角的余光始终若有若无地扫过窗边那个角落。
他看到赵小暖凑近林晓月，看到那个平日里怯懦无声的“未婚妻”，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无奈？
和一点点放松？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与他记忆中那个要么低着头、要么带着虚假讨好笑容的沈明薇完全不同。
他心中那份违和感越来越重。
这个女人，到底是真的受了***精神失常，还是……一首在伪装？
而在这场沙龙的二楼书房里，沈瀚山听着管家低声汇报着楼下沙龙的情况，特别是赵小暖与林晓月的互动，以及顾云深那隐晦的注视。
他手中盘玩核桃的速度均匀而稳定。
“老爷，小姐她……似乎与赵家那丫头很投缘。”
管家谨慎地说道。
沈瀚山目光深邃，透过窗棂，看向庭院深处：“投缘？
或许是同类相吸吧。
赵家丫头心思单纯，没什么算计。”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云深那孩子，看来也起了疑心。”
“需要干预吗？”
“不必。”
沈瀚山摆了摆手，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水浑了，才能看清底下藏着什么。
让她闹，只要不出格，随她去。
我倒要看看，这丫头脑子里，还装着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
（下）沙龙结束后没两天，一场小型的家族内部会议，给了林晓月再次“惊世骇俗”的机会。
会议主题是关于沈氏集团旗下某个高端酒店品牌即将推出的周年庆典活动策划。
负责此事的是一位远房堂叔，他提交的方案充满了各种华而不实的环节——名流云集的晚宴、奢侈的礼品、冗长的领导致辞，预算高得吓人。
沈瀚山端坐主位，听着汇报，面无表情，看不出满意与否。
几位家族成员纷纷附和，称赞方案“大气”、“彰显沈家气度”。
林晓月作为小辈，原本只是列席，没有发言权。
但她听着那老套而无趣的方案，社畜之魂再次开始躁动——这方案投入产出比太低了！
除了烧钱和听几句虚头巴脑的恭维，实际效益在哪里？
品牌曝光？
用户粘性？
市场话题度？
一个都没抓住！
就在会议即将在一片和谐（无聊）的氛围中结束时，沈瀚山的目光却突然扫过角落里的林晓月，淡淡开口：“明薇，你听了半天，有什么想法？”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有惊讶，有不屑，有看笑话的期待。
林晓月心脏漏跳一拍。
爷爷这是……点名提问？
是试探，还是随口一问？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原主在这种场合大概率会吓得说不出话或者说“都听爷爷的”。
但她不信，那个方案实在太烂了！
烂得她这个前互联网从业者浑身难受！
她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爷爷，各位叔伯，我……我觉得这个方案，可能……嗯……‘用户画像’不够清晰，缺乏‘引爆点’和‘自传播性’。”
又是一串古怪的词汇，让在座的大部分人皱起了眉头。
那位堂叔更是面露不悦：“明薇侄女，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们这是高端酒店庆典，不是街边卖货！”
顾云深也在场，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冷眼旁观，想看看这个女人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被质疑的林晓月，反而激起了斗志。
她忽略那些不满的目光，看向沈瀚山，努力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我们的目标客户，不仅仅是来参加晚宴的名流，更是更广泛的高净值人群和潜在客户。
与其把钱花在一次性消耗的晚宴和礼品上，不如策划一个具有持续影响力的……‘事件’。”
她回忆起原世界爆火的营销案例，结合这个时代的条件，大胆提议：“比如，我们可以发起一个‘沈氏生活方式’的征集活动，邀请知名艺术家、设计师甚至有趣的普通人，以我们的酒店为背景，创作作品或分享故事。
利用报纸、杂志（暂时替代社交媒体）进行连载报道，制造持续话题。
最后在庆典上揭晓最佳作品并给予重奖。
这样，预算可能更低，但影响力会更持久，更能深入人心，让品牌变得……‘有趣’和‘可亲近’。”
她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几位老派族人面面相觑，显然无法理解这种“不庄重”的营销方式。
那位堂叔更是脸色铁青。
然而，坐在上首的沈瀚山，眼中却再次掠过那日初闻“用户体验”时的精光。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顾云深：“云深，你怎么看？”
顾云深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沈瀚山会问自己。
他看向站在那儿，因为紧张和激动而脸颊微红、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林晓月。
这一刻，她身上完全没有了过去那种怯懦和空洞，反而充满了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充满生命力的锐气。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冷淡，但内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沈小姐的想法……虽显稚嫩，角度却颇为新奇。
在当下追求‘格调’的同质化竞争中，或许……不失为一种破局的思路。”
他竟然没有首接否定！
林晓月惊讶地看向顾云深，对上他复杂难辨的目光。
沈瀚山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林晓月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明薇的想法，确实……与众不同。
此事再议。
散会。”
会议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离去。
林晓月走在最后，心情复杂。
她好像……又说多了？
而且，顾云深居然帮她说话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独自走过回廊，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摆烂之路似乎越来越远，这个豪门，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或者说，充满了未知的挑战。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头，看到沈瀚山身边那位沉默寡言的贴身助理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轻薄的信封。
“小姐，老爷吩咐交给您的。”
助理说完，微微躬身，便转身离开。
林晓月疑惑地打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简洁的名片——一位在业界以犀利和创新著称的、独立公关策划人的联系方式。
名片背面，是沈瀚山苍劲有力的熟悉笔迹，只写了三个字：“试试看。”
林晓月捏着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名片，站在空旷的回廊里，愣住了。
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是鼓励？
是新的试探？
还是……他真的认可了她那套“离经叛道”的想法？
她抬头，望向沈家老宅巍峨而森严的飞檐，第一次感觉到，这看似固若金汤的豪门牢笼，似乎被她用社畜的键盘，无意中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而缝隙之外，是福是祸？
她这条被迫营业的咸鱼，真的能在这陌生的深海里，搅动风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