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三炷香插稳，灰落在红盘边上，“哒”的一声轻响，把祠堂的回声也敲出来了。
婆婆把红盘往她这边推，房本压在最上面，封皮像抹了油的红，亮得刺眼。“许遥，
小毅要订婚了。”婆婆捻着佛珠，手指有点急，“做嫂子的体谅一下，
把你们那套房本先借出来，做个首付。等他们安稳了，再还回去。”堂里人一圈坐着，
青团的叶子粘在指腹上，谁都没站起来，谁都在等她点头。“怎么借？”许遥问。“哎呀，
就把名字挪挪，先过到家里名下，等小毅他们贷下来，再挪回去。”婆婆笑，“都是自家人，
不会亏你的。”“过户、抵押、借条，谁的名字，谁承担违约，谁负责月供？
”许遥把筷子放下，语气平稳，“说清楚也不耽误祭祖。”周叙在她身侧，眼神躲开，
像怕香灰掉进眼里。“你嫁进来，就是我们家里的人。
”婆婆把“家里的人”四个字压得很重，像在桌面上放了块砖。小叔端着茶凑趣：“嫂子，
你看我可没啥本事，就靠这次了。我们也是急，你大气点。”“今晚就把房本给我，
我明天一早去办。”婆婆回身叫堂弟拿来袋子，“人家银行经理我都打好招呼了。
”香烟往上卷，像把天花板也封住了。许遥低头，从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
拇指按下去，红点亮起，安静地闪。“我再问一次。”她把录音笔放到供桌角，“谁出借条？
谁还款？如果逾期，谁担责？周叙，你站哪边？”“别这么生分……”周叙咳了一声，
“都是一家人，回去再说。”“就今天说清楚。”许遥看着他，“要我借，不是没有可能。
条件也简单：产权不动，资金走明面，借条落对方名字，抵押风险不让我背。
”“她这是跟我们谈合同呢。”婆婆嗤了一声，“你一个小辈，怎么这么会算计？
”“我会算计，是因为我也在还贷。”许遥扯了扯袖口，“每个月一号，
银行扣款不会叫我‘自家人’。”堂姑端着青团劝：“女孩子别那么硬，婚后得学会圆，
退一步海阔天空。”“我退过。”许遥点点头，“退到现在，连我的钥匙都在别人兜里。
”堂里人笑了一下，又齐齐死住。婆婆眼神一闪，手下意识按紧口袋。许遥不去争，
她伸手从婆婆那只衣袋里把钥匙摸出来，是她那把带黄色胶柄的。她把钥匙放回自己的包里，
拉链一声轻响，像画了一条线。“你这是翻长辈的口袋？”婆婆拍桌，“没礼数！
”“我在取回我自己的生活。”许遥把包拉好，“你们要借，拿个笔和纸，我们现在写。
没有名字、没有责任、没有期限，就别把‘孝顺’拿来当合同。”小叔急了：“嫂子，
你这不是掐我们脖子么！”“你要的是房，不是我的脖子。”许遥看着他，
“订婚的日子定了没？彩礼准备了没？哪怕其中一项，你们现在能拿得出来，
我就先把录音关了。”堂里一片沉默，只有香灰落下的轻响。有人咳嗽，有人换了个坐姿。
周叙抬头看她，像要说什么，又咬住了话尾。“周叙。”许遥叫他的名字，“三十天。
我给你三十天，把你妈说的‘自家人’翻译成白纸黑字。
三十天后还拿‘别计较’来糊弄——我就当你已经选了。”“选什么？”婆婆冷下去。
“选你弟弟。”许遥说，“那就不必再选我。”婆婆猛地起身，佛珠跌了一串，
滚到供桌脚边。她弯腰去捡，手指抖了两下，没捞稳。“别闹到祖宗面前。”堂叔出声，
声音发虚。“我不闹。”许遥把录音笔又往里推了推，让红点离祖宗牌位近一点，
“我留证据。”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烛火抖了抖。有人伸手护火，
手背上都是青团的绿印子。婆婆突然抓起红盘：“房本是我拿出来的，归我管。
”许遥反手按住红盘，指尖冰凉：“这是我和周叙的共同财产。你要管，拿法律来管。
”两只手对在红盘的边缘，像两枚旧钉子隔着木板较劲。红盘滑了一下，又稳住，
香灰被震得落一地。周叙终于伸手，扶住盘沿：“先放下，先放下，回去再谈。
”“你回不回？”许遥问。“回。”他低声，“今天先回你娘家。”许遥松了手，红盘安稳。
她把录音笔拿回包里，动作很轻，像怕惊到谁，又像怕惊到自己。她撑开红伞，
从祠堂门口走出去，雨线密密落在伞面，发出一串快速的小声响。她没回头，
只在门槛处停了一步，把伞往回斜了一寸，像给堂里人留了个可以走出来的缝。雨没停，
细砂般的雨点挤在伞面。她把红伞合在小区门口，伞尖点地，溅出一朵水花。“回来了？
”许妈把门拉开，眼神从她的外套一路滑到她的手里，“怎么又瘦了。”“妈，我暂住几天。
”许遥把包放在鞋柜上，“不吵。”“吵也得吃饭。”许妈叹了口气，“鞋子放里头，
别沾湿了地。”手机一震，是周叙：“到家没？别多想，妈就是着急小毅。
” 她只回四个字：“三十天开始。”群里炸开。堂叔发了个合十的表情，
婆婆打了长段语音，翻译过来就一句话：她不懂事。小叔补刀：“嫂子，真要把我婚期拖黄？
”“先别回。”许妈端了碗姜汤过来，“你这身子骨，一被风一吹就打飘。
”“我不怕家里起风。”许遥接过碗，抿一口，微烫，“我怕合同在风里飞走。
”她把录音笔拷进电脑，又把房本放进透明档案袋。拉链合上，声音干脆。
“你还打算回去拿什么？”许妈问。“贷款合同、流水、结婚证复印件。
”她把要带的东西写在便签上，又撕掉，“算了，不写清单，记在心里就行。”晚些时候，
苏檬来了，没打招呼就推门进屋。她把包一丢，坐在餐椅上，盯着许遥的脸看了三秒。
“你脸色不是白，是空。”苏檬说，“先把心装回来，再去装文件。
”“陪我明早去见个律师？”“早上九点，别饿着去。”苏檬从包里抽出一颗薄荷糖，
“到时候你听，我问。”夜里安静。窗外水泥地反着昏黄的灯，雨像不停在补旧墙。
许遥躺在床上，打开静音，盯着天花板。她想起婆婆按着红盘的手，
想起周叙“回你娘家”的那一句，像有人把屋里灯关了一半，又留了一半。第二天，
事务所在一栋旧写字楼里。电梯停在八楼，门一开，走廊尽头挂着牌子——“程夏律师”。
“请坐。”男人三十出头，声音平稳，“你们先讲，我记要点。”苏檬先开口：“婚后购房，
共同还贷，男方家庭提出‘借房本’给弟弟做首付，现女方拿回钥匙与证件，
设定三十天答复期。昨天有录音，今天来问边界与风险。”“录音我先过一遍。
”程夏戴上耳机，眉峰微动，又压下去，“你做得对：不在祠堂吵，先留证据。
”“我不想闹大。”许遥说，“但我不想再被动。”“诉讼不是今天就打。
”程夏把耳机摘下，“短期你要做两件事：其一，固定证据，
把昨晚录音、群聊、房本照片、贷款流水，都做时间戳备份；其二，发送通知，
把你的边界从‘口头’挪到‘纸面’。”“律师函？”苏檬问。“可以。”程夏点头，
“对象写三方：周叙、婆婆、小叔。
核心三句：一、不擅自处置夫妻共同财产；二、如需借款，
签订借条与风险承诺；三、擅自过户或抵押造成损失，将依法追究。
”“我能不能先把房子的备用钥匙和重要文件搬到我妈这边？”“可以搬你自己的生活资料。
”程夏看她一眼，“但别把家搞成现场。你现在站在理上，不要把理踩薄了。”“明白。
”许遥吸了口气，“那我今天回去一趟。”“我让助理起草函。”程夏把名片推过来，
“最快下午发出电子版，纸质件顺丰，留个递送回执。”出门时，走廊灯忽明忽暗。
苏檬挽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你看，他一句‘不在祠堂吵’，就把你救出来了。”“嗯。
”许遥点头，“我需要有人说人话。”回到小区，雨停了，地面却还亮着水光。
她站在单元门口抬头，窗帘没拉，客厅里有人影晃动。门锁“嘀”一声，密码错误。她再按，
仍错。她把钥匙插进去，转不动。门里传来鞋底轻碰地板的声音，又停。“谁在里面？
”她隔着门问。“我。”周叙的声音，隔着木门，薄了一层，“妈把密码改了。
”“我用我的钥匙进我的家，为什么要先问密码？”她把手机举起，点开录音，
“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七分，我站在家门口，门内是周叙。”“别录了。”门开了一条缝，
链子还挂着。周叙探出半张脸，“先去楼下等我，我把链子解开，我们坐下谈。”“谈可以。
”她低头看链子，“先把链子解开。”链子没动。周叙的目光游了一下，又缩回去。门合上，
锁舌弹回去的声音很干净。许遥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下楼。楼下长椅湿着，她站着等。
风吹过树梢，叶子像在背台词。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电梯门开了又关，
没再有人出来。她拨通周叙，提示忙音。“走吧。”苏檬撑开伞，“去物业调监控，
留个记录。今天不进也不进，把‘不让你进’这件事也记上。”物业经理看了她的证件，
声音客气却谨慎：“夫妻矛盾我们不好介入。您要是申请开锁，得有民警到场。
”“我不强开。”许遥点头，“我只要一份我今天来的登记。”“可以。
”经理在表格上写时间，又让她签字，“一个副本给您。”刚走出物业，电话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标注“金象房产”。“您好，许女士。”对方的声音甜得发粘，
“我们这边接到咨询，您名下那套房最近有意向做优化配置，
想问下您这边的配合度——”“谁咨询的？”她打断。“呃，是周先生的……亲属。
”电话那端停了一秒，“我们只是例行沟通。”“那你们也例行记一下。
”许遥的语气像把纸压平，“这套房不参与任何‘优化’，谢谢。”挂了电话，
她把通话录音保存，发给程夏，又附了一句：“他们已经找中介。”“律师函加一条，
禁止对外以任何方式洽谈处置。”程夏秒回。午后两点，电子律师函发出。她把文件下载，
转发到家庭群。群里一开始安静，像大家都去找眼镜。十几秒后，婆婆的语音砸进来，
尖而急：“你威胁谁呢？有你这样当媳妇的吗？”她不回骂。她只回一张快递面单截图，
显示寄往公婆住址的纸质函，底下一句话：“请查收。”许妈端来一小盘切好的苹果，
放在桌上。苏檬接过一块，冲她挑眉：“狠。”“不是狠。”许遥把电脑合上，
“是把话说到纸上。”傍晚天又黑得快，窗外的云像层层压下来。手机屏幕一亮，
是周叙的视频邀请。她接起，画面里他坐在客厅，身后墙上还挂着婚纱照。“你这样做，
太绝。”他第一句就这么说。“绝不绝，三十天后再定性。”她靠在椅背上，
“我问最后一次——你站哪边？”周叙沉默。电视柜上的路由器灯一闪一闪，像在替人犹豫。
“明天我回去取我的衣物和文件。”她把时间说得很慢，“请你在场。你妈也可以在场，
但门要为我打开。”“行。”他点头，像把什么咽了下去，“明天上午十点。”通话挂断。
屋里灯亮着，桌上的快递面单还在缓缓变干。许遥把红伞撑开晾在阳台，伞骨一节一节挺直。
她站在伞下，伸手摸了摸那条熟悉的伞骨脊背，像摸一条刚学会支撑自己的脊梁。
早上十点零一，单元门的玻璃还挂着昨夜的水痕。许遥提着一个行李箱，苏檬拿着文件袋，
按了门铃。门开着，没有链子。客厅里坐了三个人：婆婆、小叔，还有一个表姑。
电视投屏着家庭群，消息一行一行往上飘。“来就来嘛。”婆婆笑，笑纹不进眼睛，“正好，
我们把话说开。”小叔从茶几底下抽出一张纸：“嫂子，你看，这是个承诺书，
你签个名就好，等我结完婚，一切照旧。”“承诺书的字体比你喊我不懂事还大。
”许遥把纸接过来，扫了一眼，“‘自愿暂时放弃共同财产处置权’，
这句话是哪个中介教你们写的？”“懂法还好为难人。”表姑端着茶，“小毅是你弟，
哪家不是这么个过法。”“签字之前，先把律师函读完。”苏檬把打印好的函放到桌上，
指了指落款与时间，“昨天寄出，今天签收人是周母。”婆婆脸色一暗，
手往身后摸：“你当我怕你这几张纸？”“我怕纸。”许遥把手机举起来，点开录音，
“所以才把纸说清楚。”周叙从卧室出来，头发湿着，像刚用冷水冲过：“别这样。遥遥，
你先把东西拿走，我们再谈。”“那就先拿。”许遥往卧室走，门把手一拧，没动。她回头，
“钥匙呢？”“重要东西我帮你收着。”婆婆站到门前，像堵了一道墙，
“结婚证、流水、合同这些，放柜子里安全。”“安全不安全，不是你说。
”许遥拨了110，“我需要民警到场见证取回我的个人证件。
”小叔“啧”了一声：“叫警察算什么出息。”“算后果。”苏檬站在门边，“也算边界。
”二十分钟后，民警到了。年轻的女警看完律师函，也看了看投屏：“你们夫妻共同财产，
谁也不能擅自处置。证件属于个人物品，不得阻拦。”婆婆把钥匙拿出来，
摔在床上：“拿去，拿去，你们厉害。”许遥没接，先拍了照，再捡起，再拍照。
她把抽屉一一打开，护照在，结婚证不在。她抬眼：“结婚证呢？”“我不知道。
”婆婆吊着声。“刚才‘我帮你收着’。”苏檬提醒，“你说的。”“你们别挑刺。
”周叙走过来，从衣柜顶层拿下一只浅蓝袋，“给你。”纸壳边缘有新折痕，封面擦得发亮。
许遥把证放回自己的透明档案袋，拉上拉链。拉链“嗒”一响，像把一口气锁住。
“还有一个问题。”她转身看向客厅，“昨天谁联系了‘金象房产’？
”小叔挠了挠后脑勺：“人家主动打的。”“主动到知道你弟名字？”苏檬挑眉，
“中介是活神仙？”民警在笔录上写：“当事人确认有人联系中介洽谈处置事宜。
”写完抬头，“后续纠纷建议走法律程序，今天先配合当事人取物。”许遥收好衣物与文件，
把那把黄色胶柄的备用钥匙也装进包里。她走到电视前，关掉投屏，
画面里瞬间只剩她和周叙的影子。“我们坐下谈十分钟。”她把手机放在桌面，
录音还亮着红点，“两件事：一，今明两日不再有任何关于房屋处置的外部沟通；二，
明天上午九点半，我们去做夫妻财产协议，明确共同财产处置需双方书面同意。”“明天？
”周叙犹豫，“这太仓促了。”“仓促的是你妈改门锁。”许遥把话音放低，“你愿意去，
我就把这段婚姻当还能往前走一步。你不愿意，我们就把‘三十天’走成终点。”“我去。
”周叙看了看婆婆，又低下眼睛，“我去。”婆婆猛地一拍大腿：“你站哪边？你要气死我？
”“妈，人家只是签个‘都同意才动’。”周叙的嗓子哑了半分，“也没让你背。
”“签了还怎么借？”小叔急得脸红，“婚期在逼呢！”“你的婚期不该逼我们的房。
”许遥站起身，背带贴上肩，“你要的是首付，不是嫂子的婚姻。
”民警把笔录递到桌边：“请签字确认。”婆婆抓住笔，笔尖抖了抖，签成一串歪字。
她抬头：“我说了，我不怕纸。”“那怕法律就行。”苏檬笑了一下，“纸是法律的外衣。
”送民警出门时，电梯镜面里映出几个人的脸，亮灯一层层向下。门合上，又打开，
走廊光线像是喘了一口。回到客厅，许遥拉着行李箱，停在门槛：“我今晚住娘家。
明天九点半，不见不散。”“好。”周叙应了一声。“把链子卸了，别再挂。”她看他，
“门不是用来拦我的。”“嗯。”周叙去拧螺丝，螺丝吱吱作响，像一条旧脾气被扭松。
电梯里很安静。到了一楼，手机一震，是不动产登记中心的短信：预约号提示——周某毅，
明日十一点，咨询“赠与过户流程”。“他们比你还会抢号。”苏檬看讯息，笑意冷，
“弟弟的手速向来不错。”“程夏。”许遥把短信转发给律师，“对方预约了赠与咨询。
”“下午三点来我所，先做不动产异议登记申请。”程夏回，“把截图带上。
”小区门外风还在，云像压低了一层。许遥把红伞从箱侧抽出来，弹开伞骨，
伞面“啪”地绷直。她提起箱子，往路口走。“先登个记。”她对苏檬说，“把他们的手，
暂时从我们的屋顶拿下来。”九点二十八，她和周叙坐在公证处的等候椅上，
空气里飘着打印纸的热味。“周先生、许女士，请进。”公证员把眼镜往上推了推，
“您们要做的是婚内财产协议，草案我先念一遍。
”“共同财产处置需双方书面同意”这句念出来时，
周叙抬了抬手：“能不能把‘共同财产’改成‘重大共同财产’？”“‘重大’怎么界定？
”许遥转头，“房子算不算？”周叙沉了一秒：“算。”“那就别加形容词。
”许遥看向公证员，“按草案来。”手机一震。周叙瞄了一眼，
屏幕上跳出一条提醒：十一点，不动产登记中心——“赠与过户流程咨询”。
备注写着：周某毅。他把手机扣在大腿上，没说话。公证员把草案推过来：“请核对后签字。
”“我先签。”许遥提笔，名字落在纸上像一颗钉。周叙握着笔，指节发白。
笔尖在“周”字上方停住，手机又震了一下，换成婆婆的来电。他站起来：“我接个电话。
”门外走廊很静，只有空调的风。两分钟后他回来，眼底有一圈灰：“遥遥，
妈说她已经在登记中心，叫我过去一趟，问问流程。就问问。”“问和办，差一个签字。
”许遥把那支笔推回去，“你要去，先签。十分钟的事。”他看着她，又看了看门口，
嗓子低下去：“我……回来就签。”“你现在签，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许遥把纸往他那边推了一寸，“我们各退一步。”他没伸手，像被什么粘住。
公证员轻咳了一声，还是把纸先收了：“两位可以再商量。协议需要双方在场同时签字。
”十点零五，电梯里镜面把他们并肩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门口，周叙往东，她往西。
“我去登记中心。”许遥说，“不是去拦你妈，是去办我的事。”“好。”他点头，
“我问完就回公证处。”她没应。红伞在手心旋了一下，她抬步下台阶。十点二十二，
登记大厅很挤。号屏一排排亮着，广播一遍遍叫号。程夏打来电话：“我在路上，
你先去四号窗口拿表。”“要身份证、房本复印件、共同权利人信息。”窗口员看了她一眼，
又看表格，“你是权利人之一，可以提异议登记申请。我们先受理，三日内公示，
期间不办理相关转移登记。”“我知道。”许遥把资料一件件递过去，
“昨天的律师函和群聊截图也一并附上。”窗口员点点头，盖章，
递回一张受理单：“请保管好。系统录入需要一点时间。”十点四十五，门口风一吹，
婆婆和小叔急匆匆进来。婆婆看到她，脸先僵了一下，又抬得很高：“你来这干什么？
”“办我的事。”许遥垂眼，把受理单叠好，放进透明袋。小叔去取号，
号码纸“吐”出来一条。他挥挥手：“我这边有预约，十一点咨询很快的。”十一点整，
喇叭响：“A017号，请到二号窗口。”小叔挺直了背，婆婆跟在后头。两分钟后，
婆婆的嗓门从窗口那头尖了起来：“什么叫‘暂缓’？我们只是咨询！
”窗口员把屏幕微微一转，让他们看：“系统显示，该不动产已受理‘权利人异议登记’，
受理期间相关转移、变更登记暂不办理。咨询可以，涉及处置的不行。”婆婆回头，
眼神像要把人扎出洞：“你害了你弟！”“法律不是害人。”许遥拉了拉背带，“是挡风。
”这是她今天唯一一句带刺的，刺不深，但站住了。周叙从门外进来的时候，
正好听见“暂缓”两个字。他站在号码机旁，脸上带着久违的窘：“妈，先别在窗口吵。
”“你来得正好。”婆婆抓住他胳膊，“跟人家说说，我们就问问怎么走流程，也不给谁抢。
”窗口员保持着职业的笑：“流程可以问，拿号咨询就行。但涉及登记事项，
需要符合法定条件，且不在异议期间办理。”“法定条件是什么？”周叙问。
“权利人共同申请，或者有有效法律文书。”窗口员顿了一下，
“以及没有异议、查封等限制。”“你看！”婆婆把“共同申请”三个字咬得很重，
“她不配合，谁都别想好。”“妈。”周叙的嗓音发紧，“这是我们的房子。
”“我们家的房子！”婆婆改口更重。许遥没再看他们。她把受理单拍照，
发给程夏：“已受理，窗口二。”“干得好。”程夏回，“下午三点我到，做补充材料。
”大厅喇叭又叫了几个号，纸杯里的温水降温了。许遥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红伞立在脚边，
伞骨滴着两点未干的水。周叙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像在找一个合适的开口：“遥遥，
我……”“你可以去公证处。”许遥抬眼，“我还在等你十分钟。”他看了一眼婆婆，
又看她，喉结动了动：“我先把他们送回去，下午——”“我们不是缺司机。
”她把受理单重新叠好，“我们缺一个‘签字的人’。”他没接话。
婆婆在不远处冷笑：“男人要顾家。”“‘家’不是你口袋。”许遥起身，拎起伞，
“我去复印谷底那边再补一份材料。”“补什么？”周叙下意识问。
“把‘三十天’写成日期。”她平静，“省得大家都算错。”她走到自助复印机前，
把受理单和身份证摆平，按下“开始”。机器里灯带来回扫，像一条慢吞吞的蛐蛐在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