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书虫案
王阿姨端着保温杯凑过来,热气模糊了她的老花镜:“昭昭,你帮着看看那本《昆虫图鉴》?
昨晚闭馆前还好好的,今早一开门就散了页,虫蛀得厉害。”
顾昭昭擦了擦膝盖上的灰,跟着王阿姨往文学区走。
阳光穿过头顶的吊扇,在地板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她的围裙蹭过书架边缘,绣在左胸的小太阳被光斑裹住,像沾了层金粉。
《昆虫图鉴》歪在第三排最里面的格子里,封面的星天牛图案己经泛了黄,书脊裂成三瓣,散页像被揉皱的纸船,摊在书架底层。
顾昭昭蹲下来,从帆布包里掏出放大镜,指尖捏起一页散纸——边缘的蛀洞像被小锯子拉过,锯齿状的毛边沾着细微的木屑。
“是星天牛。”
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梧桐絮,“衣鱼虫的洞是圆的,边缘滑溜溜的,星天牛的口器带锯齿,啃出来的洞是‘锯齿纹’。”
王阿姨凑过来,放大镜里的蛀洞清晰起来,果然像小锯子拉的:“这破虫子,去年啃了我家的樟木箱子,没想到又来啃书。”
顾昭昭把散页轻轻叠好,放进随身带的修复袋——袋子是顾伯用旧牛仔裤改的,内侧缝着个小口袋,装着她的宝贝:竹制镊子、蜂蜡、旧毛笔。
她捏着竹镊子挑起书脊里的碎纸,忽然顿住——书脊内侧沾着点淡褐色的痕迹,像谁用铅笔蹭过。
“王阿姨,这书最近谁借过?”
她抬头,睫毛上沾着点梧桐絮。
王阿姨翻了翻登记本:“赵刚,上星期借的,说是给儿子做昆虫标本。”
顾昭昭的指尖顿了顿。
赵刚这个名字她听过,是东风小区门口卖菜的,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秤杆上挂着个蓝风铃形状的钥匙扣——上周她去买空心菜,赵刚多送了把葱,说“昭昭修的旧台灯我家还在用,亮得很”。
她把书脊里的碎纸挑出来,是半张借书卡,边缘有个浅淡的刻痕——小太阳,像用指甲盖划的。
顾昭昭的呼吸一滞,这是顾伯的标记——顾伯修旧物时,总喜欢在不起眼的地方刻个小太阳,说“这是我的印章,以后你看到小太阳,就知道是爸爸修的”。
“林警官?”
她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颤。
林砚正蹲在门口的台阶上,笔记本摊在膝盖上,笔尖停在“顾伯的小太阳标记”那行字。
他听见声音,抬头时额前的碎发落下来,遮住了眉峰:“怎么了?”
顾昭昭举着借书卡,阳光穿过卡面,小太阳刻痕泛着浅金:“你看这个。”
林砚的瞳孔缩了缩。
他太熟悉这个标记了——父亲的笔记里夹着张顾伯的修鞋账单,右下角刻着个小太阳,笔记里写着“顾伯的标记,线人暗号”。
他接过借书卡,指尖蹭过刻痕,质感和父亲笔记里的一模一样。
“赵刚借的?”
他问。
王阿姨点头:“可不是嘛,他最近总借这本《昆虫图鉴》,每次都翻到星天牛那一页,说‘我儿子就喜欢这虫子’。”
林砚翻到借书卡的背面,有行铅笔字——“星天牛栖息地:图书馆后墙梧桐树”。
字迹很淡,像是用快没墨的铅笔写的,末尾同样刻着个小太阳。
“顾伯的字。”
顾昭昭轻声说,“我爸写‘星’字的时候,习惯把竖画拉得很长,像梧桐树的枝桠。”
林砚的指尖捏着借书卡,指节发白。
父亲的笔记里写着“顾伯是我的线人,负责查油墨厂的事”,现在顾伯的标记出现在赵刚的借书卡上,说明顾伯早就在查赵刚——甚至,赵刚的一举一动都在顾伯的监视里。
“王阿姨,赵刚借这本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他抬头问。
王阿姨想了想:“上次他借的时候,蹲在书架前翻了半小时,翻到星天牛那一页就折起来,还摸了摸书脊,像在找什么东西。”
顾昭昭摸着书脊里的碎纸,忽然说:“书脊里有东西。”
她用竹镊子挑开书脊的胶层,里面掉出一张小纸条——是顾伯的字迹,钢笔字带着点连笔,像顾伯修旧物时的手法,稳而轻:“赵刚在找星天牛的幼虫,图书馆后墙的梧桐树里有,他可能要用来做什么。”
纸条末尾,刻着个小小的太阳。
林砚把纸条收进证物袋,塑料袋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
他抬头看向顾昭昭,她的围裙上,小太阳刺绣正对着阳光,泛着暖光。
“去看看梧桐树。”
他说。
图书馆后墙的梧桐树有三层楼那么高,树干上沾着点褐色的树脂,树皮掉了几块,露出里面的木质部——果然有星天牛的蛀洞,洞口沾着新鲜的木屑,像刚被啃过。
顾昭昭蹲下来,指尖摸了摸蛀洞边缘,木屑是湿润的,带着点淡淡的苦味。
“幼虫还在里面。”
她抬头,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眼睛里,“星天牛的幼虫喜欢啃梧桐树的树干,要三年才能变成成虫。”
林砚蹲下来,指尖碰了碰蛀洞——木屑沾在指腹上,像顾伯修过的旧家具上的木粉。
他想起父亲的笔记里写着“油墨厂的原料里有梧桐树的树脂,用来做印刷油墨”,忽然间,所有的线索串起来了:赵刚借《昆虫图鉴》是为了找星天牛的幼虫,星天牛啃梧桐树,梧桐树的树脂是油墨的原料,而顾伯在查油墨厂——“赵刚在帮★组织找树脂?”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沉。
顾昭昭的指尖顿了顿。
她想起顾伯上周打电话回来,说“昭昭,爸爸在外地修印刷机,等我回来,给你带糖炒栗子”——顾伯从来没离开过这么久,现在看来,他是去查油墨厂的事了。
“林警官,你说我爸是不是……”她的声音低下去,睫毛上沾着点水汽。
林砚的手悬在半空,又轻轻落下,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手掌带着点温度,像父亲的旧保温杯。
“顾伯不会有事的。”
他说,“他的标记还在,说明他在给我们留线索。”
顾昭昭抬头,看见林砚耳尖发红,阳光穿过他的发梢,泛着浅金。
她忽然想起昨天帮林砚修的旧钢笔,笔尖上也有个小太阳刻痕——是顾伯修的,顾伯说“这是给林警官的礼物,他爸爸是个好警察”。
“嗯。”
她点头,擦掉睫毛上的水汽,“我爸说过,小太阳是安全符。”
两人沿着梧桐树走了一圈,树干上的蛀洞越来越多,最粗的那棵树的树洞里,塞着个玻璃罐——顾昭昭用树枝挑出来,罐子里装着星天牛的幼虫,白白胖胖的,在木屑里扭来扭去。
罐子底刻着个小太阳,是顾伯的标记。
“顾伯放的。”
林砚说,“他在记录星天牛的数量。”
顾昭昭摸着罐子上的刻痕,忽然笑了:“我爸小时候带我抓过星天牛,说‘这虫子虽然坏,但能帮我们找到梧桐树的树脂’。”
林砚看着她的笑,耳尖更红了。
他想起昨天在菜摊前,顾昭昭蹲在泥地里帮他刮树脂,围裙上的小太阳沾着泥点,却亮得像盏小灯——父亲的笔记里写着“顾伯的女儿是个好姑娘,她的眼睛里有光”,现在看来,父亲没说错。
“回局里吧。”
他把玻璃罐放进证物袋,“要验一下罐子里的木屑,有没有油墨成分。”
顾昭昭跟着他走,图书馆的木窗透出暖光,王阿姨在里面喊:“昭昭,修完的书别忘了拿!”
她回头,看见王阿姨举着那本《昆虫图鉴》,书脊己经用蜂蜡粘好了,封面上的星天牛图案泛着旧旧的光。
顾昭昭挥了挥手,风里飘着梧桐絮,落在她的围裙上,落在林砚的笔记本上,落在证物袋的玻璃罐上——像顾伯的小太阳,轻轻贴着每个人的衣角。
走到小区门口,赵刚的菜摊还在,蓝布衫搭在秤杆上,蓝风铃钥匙扣在风里晃。
顾昭昭停下脚步,林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赵刚正蹲在地上,给一个小朋友挑空心菜,小朋友的手里拿着本《昆虫图鉴》,封面上的星天牛图案和图书馆里的一模一样。
“林警官,你说赵刚知道吗?”
顾昭昭轻声问,“知道顾伯在查他?”
林砚的视线落在赵刚的蓝布衫上——衣角有个十字缝的补丁,是林母的针法。
他想起母亲生前总帮顾伯补衣服,说“顾伯的衣服总磨破,我帮他补补,能穿更久”。
“不知道。”
他说,“但顾伯知道。”
顾昭昭抬头,看见林砚的眼睛里有光,像她围裙上的小太阳。
她忽然想起顾伯说过的话:“昭昭,等你遇到一个眼睛里有光的人,就和他一起走——他会帮你找到爸爸。”
风里飘来糖炒栗子的香味,是小区门口的老阿婆在卖。
顾昭昭吸了吸鼻子,林砚忽然说:“要吃糖炒栗子吗?
我请你。”
她笑着点头,跟着他往老阿婆的摊子走。
糖炒栗子的香味裹着风,吹过她的围裙,吹过林砚的笔记本,吹过证物袋里的小太阳刻痕——像顾伯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昭昭,别怕,爸爸在”。
老阿婆笑着递过纸包,栗子的热气透过纸包渗出来,顾昭昭接过,指尖碰到林砚的手背——他的手有点凉,像刚摸过证物袋的玻璃罐。
她把栗子塞进林砚手里,说“林警官,你也吃”,林砚的耳尖发红,接过栗子,咬了一口,甜香溢满口腔。
“顾伯喜欢吃糖炒栗子。”
顾昭昭说,“他以前总带我去买,说‘昭昭,等你长大,爸爸给你买最大的栗子’。”
林砚的动作顿了顿,想起父亲的笔记里夹着张糖炒栗子的账单,右下角刻着个小太阳——是顾伯写的“林正,今天带昭昭买了栗子,她吃了三个,说比你上次买的甜”。
“等顾伯回来,我们一起去买。”
他说,声音里带着点哑。
顾昭昭抬头,看见阳光穿过林砚的发梢,落在他的眼睛里,像两盏小灯。
她忽然觉得,顾伯的小太阳没有消失——它在林砚的眼睛里,在她的围裙上,在图书馆的《昆虫图鉴》里,在每一个有痕迹的旧物里。
风里又飘来梧桐絮,落在她的睫毛上,落在林砚的笔记本上,落在纸包的糖炒栗子上——像顾伯的小太阳,轻轻,轻轻,落在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