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夜与“安静”的界限
他显然是个情商在线的人，敏锐地察觉到李秋默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和王霖一略显紧绷的活跃之间的奇怪张力。
于是他聪明地选择了专注于自己的地盘，只是偶尔和王霖一交换一个“你懂的”的眼神，或者用口型无声地询问：“啥情况？”
王霖一也只能回以无奈的耸肩和苦笑。
李秋默终于结束了那场艰苦卓绝的铺床战役。
虽然床单依旧不平整，被角也扭捏地蜷缩着，但他似乎满意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几乎是立刻爬上了床，拉过那床勉强套好的被子，面朝墙壁，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彻底隔绝了外界。
动作迅速得让王霖一都没来得及问他吃没吃晚饭。
“他…没事吧？”
陈珂压低声音，凑过来小声问。
王霖一看了眼那个无声无息的“茧”，摇了摇头，同样小声回答：“可能累了吧。
咱们小声点。”
接下来的时间，王霖一和陈珂都自觉地保持了低音量交流，收拾东西的动作也放轻了许多。
他们简单互相介绍了一下家乡和专业，王霖一是设计系的，陈珂是计算机系的。
两人性格都算外向，很快就熟悉起来，但交谈始终像是隔着一层棉花，因为房间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安静的“第三者”。
天色渐渐暗下来。
王霖一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他看了眼手机，快七点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李秋默床下，用气声试探着问：“李秋默？
你睡了吗？
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或者我给你带点回来？”
上铺毫无反应。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王霖一等了几秒，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退开。
他朝陈珂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门口。
陈珂会意，两人一起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宿舍，关门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拆弹。
门咔哒一声轻响合上后，上铺那个“茧”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李秋默缓缓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盯着眼前冰冷的墙壁，听着门外隐约远去的、王霖一终于放开嗓门的说话声和笑声，然后又缓缓闭上。
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他自己沉重却压抑的心跳声。
这种绝对的安静，才是他习惯的、感到“安全”的领域。
食堂里，王霖一对着陈珂大吐苦水，把今天从布告栏前到现在的经历活灵活现地描述了一遍，当然，省略了李秋默具体失控的细节，只强调了对方的“极度内向”和“排斥接触”。
“我的妈呀，”王霖一塞了一筷子土豆丝，“我真没见过这样的。
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跟个碰不得的瓷娃娃似的？
我差点以为我哪辈子欠了他几百万没还。”
陈珂推了推眼镜，表示理解：“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可能人家就是性格特别内向，或者有点社恐？
咱们以后注意点，多尊重人家空间就行了。
不过你也真够可以的，这都没打退堂鼓。”
“我这不是看他好像…状态确实不太好吗？”
王霖一嚼着饭，含糊地说，“而且好歹是室友，总不能真不管不顾吧。
就是这相处难度系数有点高啊，堪比徒手攀岩。”
他想了想，还是给李秋默打包了一份清淡的粥和几个小包子。
“万一他半夜饿了呢？”
回到宿舍，里面依旧一片漆黑寂静。
李秋默的姿势似乎都没变过。
王霖一把打包的饭轻轻放在李秋默的书桌上，用口型对陈珂说：“给他带了点。”
陈珂竖起大拇指。
洗漱的过程 again 像做贼。
王霖一甚至觉得洗澡水声都太吵了。
他快速搞定一切，爬上了自己的床。
陈珂也很快收拾好睡了。
夜深人静。
宿舍楼渐渐安静下来。
王霖一却有点睡不着。
白天发生的事情太过于戏剧性，让他神经有点兴奋。
他对面那个上铺，安静得就像根本没有人存在一样。
这反而让他有点不安。
他翻了个身，面向李秋默床铺的方向，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想透过蚊帐看清点什么。
当然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声极其压抑的、短促的抽气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挣扎时发出的声音，猛地从对面传来。
王霖一瞬间惊醒，心脏砰砰首跳。
他屏住呼吸，仔细听。
黑暗中，传来细微的、急促的喘息声，还夹杂着床板极其轻微的震颤——像是上面的人在发抖。
接着是牙齿死死咬住什么东西发出的咯咯声，压抑到了极致，反而显得格外清晰和…痛苦。
是做噩梦了吗？
还是…又发作了？
王霖一的心揪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撑起身体，想开口问问“李秋默你没事吧？”
，但白天那句冰冷的“别碰我”和那双惊惶痛苦的眼睛立刻浮现在脑海。
他的手僵在半空，话也卡在喉咙里。
首接问，会不会吓到他？
反而加重他的情况？
如果他又失控大叫起来，吵醒陈珂，会不会让他更难堪？
王霖一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进退两难的煎熬。
明明想关心，却怕自己的关心变成一把更伤人的刀。
对面的压抑的声响还在持续，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缠绕着王霖一的神经。
他能感觉到那份无声的巨大痛苦，却无法靠近。
最终，王霖一选择了沉默。
他慢慢地、慢慢地躺了回去，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耳朵捕捉着对面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涩。
他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他记得李秋默最需要的似乎是“不要碰他”和“安静”。
也许，此刻不打扰，才是他能给予的、最小心翼翼的善意。
他就这样听着那压抑的声响渐渐平息，呼吸声重新变得悠长却依旧带着一丝不稳，最终一切重归寂静。
后半夜，王霖一几乎没怎么合眼。
天快亮的时候，他隐约听到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眯着眼看去，借着晨曦微光，看到李秋默悄无声息地爬下床，拿起昨晚王霖一放在他桌上的那份己经冷掉的粥和包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走出了宿舍，可能是想去加热，或者只是扔掉。
王霖一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
他心里有点复杂。
那家伙，是接受了这点好意，还是单纯不想让东西留在桌上？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和李秋默做室友，恐怕会是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最需要小心谨慎的“冒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