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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跳跃,将铺天盖地的红映照得如同凝固的血海。鸳鸯锦被、百子千孙帐,

连空气中浮动的沉水香都腻得发慌。沉重的凤冠压得脖颈生疼,我吸了口气,抬手,

一把掀开了那顶绣着金凤的盖头。眼前骤然明亮,也骤然空旷。红烛高烧,燃了一半,

噼啪作响,偌大的喜房里,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静得可怕。没有新郎。

门外隐约传来压抑的议论,像夏夜恼人的蚊蚋嗡嗡。“……真就……晾在新房了?”“嘘!

小声!将军什么性子你不知道?‘玉面阎罗’这名号是白叫的?他本就不愿娶这位沈家小姐,

听说还是陛下硬压下来的……”“那也不能……好歹是正头夫人……”“正头夫人?呵,

等着瞧吧,这将军府的天,怕是要变喽……”玉面阎罗。裴砚。我的夫君。关于他的传闻,

在京城里沸沸扬扬。有人说他十五岁初上战场便坑杀降卒三千,

血染百里;有人说他曾在御前拔剑,只为争一匹烈马;更有人说他府中侍妾稍有忤逆,

便会被他亲手丢进后院的枯井……那张据说俊美非凡的脸,成了催命的符咒。

他厌恶这门亲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站起身,沉重的嫁衣发出窸窣的声响。

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依旧明艳的脸。指尖抚过鬓角,

拔下沉甸甸的凤钗,又解开几缕被汗水黏在颈侧的碎发。镜中人眼神平静,

没有新嫁娘的娇羞,也没有预想中的恐惧。沈家倾覆,我沈玉娇从云端跌落,

如今不过是一枚被随意安置的棋子。棋子,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

目光扫过妆台上一碟精致的合卺点心,毫无食欲。我绕过屏风,

轻轻推开了连通外间的雕花门。廊下无人。夜风裹着深秋的寒意,吹散了屋内暖融的沉香气。

正对着新房的东厢房,窗纸上清晰地映着一盏孤灯的轮廓,

还有一道伏案疾书的、挺拔如松的身影。那就是裴砚的书房。果然在忙他的“军务”。

我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关上门。也好。接下来的三日,如同在冰窖里行走。偌大的将军府,

雕梁画栋,却处处透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肃杀与冷清。仆役们脚步轻得如同鬼魅,垂着头,

目光只敢落在自己脚尖前三寸的地面。偶尔撞见我,

那眼神里的畏惧和怜悯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在看一个注定要凋零的祭品。每日晨昏定省,

我独自去正院给那位据说常年礼佛、不问世事的裴老夫人磕头。老夫人眼神浑浊,

只隔着厚重的帘子说了几句“安分守己”之类的套话,便挥手让我退下。裴砚?

他如同人间蒸发。若非书房窗上那夜夜不熄的孤灯,

我几乎要怀疑这府邸里是否真有这么一位主人。“夫人,

晚膳……”贴身丫鬟小满的声音带着怯懦,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桌上。

几碟精致却冰冷的菜肴,毫无热气。我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几株光秃秃的梧桐。

深秋的寒意顺着窗缝钻进来。将军府不点灯笼,规矩森严,入夜便是一片死寂的黑,

唯有书房那一点灯火,固执地亮着。“撤了吧。”我淡淡道,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心头那点刻意压下的不甘和试探,在死水般的沉寂里,悄悄浮了上来。坐以待毙,

从来不是我的选择。既然他裴砚是块捂不热的石头,那我就偏要试试,是石头硬,

还是我的耐心韧。厨房里弥漫着熟悉的烟火气,竟让我紧绷了三日的心弦莫名松了一分。

守夜的厨娘见是我,惊得差点打翻手里的油灯。“夫……夫人?您这是……”“劳烦,

借灶火一用。”我挽起过于宽大的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腕。糯米粉是现成的,筛得极细。

滚烫的开水冲下去,用竹筷快速搅拌成絮状。指尖沾着凉水,趁热揉捏,

直到面团变得光滑柔韧,不粘手也不粘盆。新鲜的桂花蜜,

是白日里让小满从府外偷偷买来的,澄澈金黄,香气霸道地冲散了厨房里固有的油腻味。

一小块凝固的雪白猪油,在掌心揉开,细腻温润,这是让糕点入口即化的秘诀。

揉好的面团分成小剂子,压扁,舀一小勺浓稠的桂花蜜填进去,像包裹一个甜蜜的秘密。

虎口收拢,轻轻搓圆,再放进刻着福字纹的模子里,压实,倒扣出来。

一个个小巧圆润的福字糕胚便做好了,整齐地码在铺了湿笼布的蒸屉上。

灶膛里的火重新燃旺,水汽氤氲而上,渐渐弥漫开一种温暖而清甜的香气,

带着秋日阳光的味道,固执地钻进鼻腔,驱散了笼罩心头的寒意。“夫人,

这……这味道真勾人!”厨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看着蒸屉。我没有说话,

只是专注地看着蒸腾的雾气。片刻后,掀开锅盖,浓郁的花香混合着米香扑面而来,

白色的糕体变得晶莹半透,内里金黄的桂花蜜隐约可见。我取了一个白瓷碟,

小心地拣出三个最圆润饱满的,叠放好。“小满,提灯。”夜色浓稠如墨汁,

将军府的回廊曲折幽深,两侧高墙耸立,隔绝了所有天光。小满提着的那盏孤灯,

成了这无边黑暗里唯一微弱的光源,颤巍巍地照亮脚下尺许见方的青石板路。夜风穿廊而过,

呜呜咽咽,像无数细小的鬼魂在哭诉。灯笼的光晕在风中摇晃,

将我和小满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

越靠近东厢书房,空气似乎也越冷。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像一张沉默而威严的巨口。

小满的手抖得厉害,灯笼的光晃得更剧烈了。“夫……夫人,真要……”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在这等着。”我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食盒,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指尖触到冰凉的提梁,

定了定神,抬步踏上书房前的石阶。叩门声在死寂的夜里异常清晰,笃、笃、笃。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烛光依旧固执地从窗纸透出。我吸了口气,手上加了点力道,

又叩了三下。笃、笃、笃。依旧是一片令人心头发紧的寂静。正当我准备再次抬手时,

里面终于传来一个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

像粗粝的砂纸刮过耳膜:“谁?”“是我,沈玉娇。”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

“夜深了,给将军送些点心。”里面陷入了更长的沉默。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夜风在耳边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

就在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应,准备放弃时,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吱呀”,

向内开了一条缝。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和草药混合的奇异腥气扑面而来,

瞬间盖过了食盒里那点微弱的桂花甜香。这味道冲得我胃里一阵翻搅。门缝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劲瘦的腰身。没有预想中冰冷坚硬的铠甲,只有一条松垮的玄色绸裤。

视线往上,是宽阔的肩背,线条紧实流畅,蕴藏着爆发般的力量。然而,

那本该光洁的皮肤上,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深褐色的是陈年的旧疤,

像丑陋扭曲的蜈蚣盘踞在古铜色的肌肤上。其中一道从左肩胛骨斜劈而下,

几乎贯穿整个背脊,狰狞可怖。更刺目的是右肩下方一道新鲜的裂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正不断往外渗出暗红的血珠,沿着紧绷的肌肉纹理缓缓滑落,滴在他脚下深色的地毯上,

洇开一小片更深的阴影。烛光跳跃,在他紧绷的背肌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那些伤疤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暴烈与痛楚。我倒抽一口冷气,

食盒差点脱手。目光死死钉在他肩上那道狰狞的、还在不断渗出新鲜血液的伤口上。

那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直冲脑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瞬间褪得煞白。

“谁让你来的?” 他背对着我,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不去看那还在滴血的伤口,目光落在他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小巧青瓷药罐,

旁边散落着几块沾着暗红血污的白布。显然,他正在艰难地处理自己的伤,

却连最基本的止血都做不到。“我自己来的。”我稳了稳心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绕过他高大的身躯,我将食盒轻轻放在书案上,打开盖子。那碟晶莹温润的桂花糕露了出来,

清甜的气息在浓郁的血腥味中挣扎着透出一点微光。“做了些桂花糕,

想着将军……或许饿了。” 最后几个字,在看到他背上那道裂口时,轻得几乎听不见。

裴砚缓缓转过身。烛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劈,薄唇紧抿着,

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毫无温度地审视着我,

带着审视猎物般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没有看那碟糕点,视线像冰冷的钩子,

锁在我脸上。“沈玉娇,”他念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沈家教你用这种手段讨好男人?”这话尖刻得像鞭子。心头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

压过了恐惧。我猛地抬眼,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他很高,我必须微微仰头,

才能直视他的眼睛。“将军以为我在讨好你?”我反问,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甚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倔强,“我不过是看将军伤口狰狞,血流不止,

连药都上得如此狼狈。”我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他肩上那道还在渗血的裂口,

又指了指书案上那罐药和脏污的白布,“与其流血过多倒毙书房,连累我新婚守寡,

不如让我搭把手,至少能省一副棺材钱。”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怔了一下。

这刻薄劲儿……像是回到了沈家未倒、我还是那个被父兄宠得有些骄纵的沈大小姐时。果然,

裴砚的眉峰倏地蹙紧,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瞬间卷起风暴般的冷意。

整个书房的气温仿佛骤降。死寂。浓稠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凝固在空气里。

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如有实质,冰锥般刺骨。

就在我以为下一秒那冰冷的手就会扼上我的喉咙时,他却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我穿透,从皮肉直看到骨头缝里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瞬都像被拉长了数倍。烛火不安地跳动,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就在我后背沁出的冷汗快要浸透里衣时,他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分,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僵硬:“……有劳。

”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腿都有些发软。我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书案边,

拿起那个青瓷药罐。冰凉的瓷壁贴着掌心,里面是深褐色的药膏,散发着浓烈的苦辛气味。

指尖探入,挖了一小块,粘稠冰凉。转过身,面对着他宽阔而伤痕累累的背脊。

那道新鲜的裂口近在咫尺,皮肉外翻,边缘微微泛白,暗红的血珠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

在古铜色的皮肤上蜿蜒出细小的溪流。狰狞的旧疤盘踞在周围,无声诉说着过往的惨烈。

指尖沾着药膏,冰凉粘腻。我抬起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怕他,

而是这伤口本身带来的视觉冲击太强。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将指尖小心翼翼地凑近那道翻卷的皮肉边缘。就在冰冷的药膏即将触碰到那灼热伤口的瞬间,

他整个背部的肌肉猛地绷紧!像一张骤然拉满的铁弓,每一块肌肉都贲张隆起,坚硬如岩石,

连带着那些盘踞的旧疤都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一股灼热的气息猛地从他身上散开,

带着隐忍的痛楚和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嘶……”一声极轻的抽气声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

我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悬在那片滚烫的皮肤上方,微微颤抖。

那紧绷的、蕴藏着毁灭性力量的肌肉就在眼前,无声地警告着危险。“疼就喊出来,

不必忍着。”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那层笼罩着他的、名为“玉面阎罗”的冰冷外壳,

露出里面一点属于“人”的脆弱。虽然只有一丝缝隙。指尖的颤抖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我定了定神,不再犹豫,将沾满药膏的指腹,轻轻、轻轻地按在了他伤口边缘滚烫的皮肤上。

“嗯!”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滚出,带着痛楚的震颤。他肩胛骨猛地一耸,

肌肉在烛光下绷出坚硬如铁的轮廓。但那仅仅是本能地绷紧,并没有抗拒或甩开的动作。

我屏住呼吸,指尖沿着那道裂开的口子边缘,极轻极缓地移动,

将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上去,覆盖住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血珠。每一次细微的触碰,

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压抑的抽气。这无声的隐忍,反而比嘶吼更让人心头发紧。

指尖下是滚烫的、带着生命力的肌理,也布满了冰冷崎岖的旧伤。

那些凸起的疤痕组织摸上去坚硬粗糙,像战场上永不磨灭的烙印。

一道深褐色的旧疤从左侧肋骨下方斜斜延伸,几乎横贯整个腰背,可以想见当初的凶险。

指尖无意识地在那道旧疤上极轻地抚过,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叹息的意味。

“疼吗”我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在这只有压抑呼吸声的书房里却格外清晰。

指尖依旧沾着药膏,动作放得更轻、更缓,如同羽毛拂过那道狰狞的新伤,

试图将那冰凉的慰藉渗入灼热的痛楚深处。“你……” 我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

又像是在鼓足勇气,“你笑起来,应当比板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好看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指尖下的滚烫躯体猛地一震!裴砚霍然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烛火被拉扯得疯狂摇曳,光影在他脸上剧烈晃动。那张线条冷硬如石刻的脸,

此刻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下颌绷得像拉紧的弓弦。

而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子里,

此刻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惊愕、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震动,

还有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暗流!他灼热的手掌如同铁钳,

猛地攥住了我沾着药膏、还悬在半空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骨头生疼。

“谁告诉你我不会笑?”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

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质问,却又奇异地裹挟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更深的东西。

那眼神锐利如刀,牢牢锁住我的眼睛,不容我有丝毫闪避。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我被迫仰着头,

迎视着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惊愕和一丝本能的惧意瞬间攫住了我,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我们两人急促交错的呼吸。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他紧绷的肩膀,落向他身后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

案上堆积的军报文书被他的动作带得有些凌乱。就在一叠卷宗旁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露出了一小截褪色的红绳。红绳下系着一块小小的、边缘被摩挲得异常圆润光滑的木牌。

木牌上,用稚嫩笨拙的笔法刻着两个字——平安。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连手腕上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这小小的木牌猛地撞开!那是十年前,京郊的寒山寺。深秋,

漫山枫叶如火。还是个小女孩的我,跟着母亲去上香祈福。后山僻静的放生池边,

撞见了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鬼、蜷缩在冰冷青石上的少年。他紧闭着眼,

嘴唇冻得乌紫,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冰冷的池水泡得发白肿胀。小小的我吓坏了,

却还是壮着胆子,

平安符——就是这块刻着“平安”二字的桃木小牌——笨拙地塞进了少年冰冷僵硬的手心里。

又跌跌撞撞跑回大殿,扯着母亲的衣袖,语无伦次地指着后山的方向……后来,

是寺里的僧人救起了那个少年。混乱中,我再没见过他,也渐渐遗忘了这件小事。

只依稀记得,那少年被人抬走时,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褪色的红绳,圆润的木牌,

稚拙的“平安”二字……与眼前裴砚那双翻涌着惊愕、震动和更深沉情绪的眼睛,瞬间重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烛火的光芒在裴砚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像投入寒潭的石子,

激起的涟漪下是深藏了十年的暗涌。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褪色的红绳和稚拙的“平安”二字,连同我这个人,

一同烙印进骨血里。我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呼吸,

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他眼中那片骤然掀起的风暴中心。那风暴里有什么?是难以置信?

是久别重逢的惊涛?还是被骤然揭开隐秘的震怒?“你……”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破碎得几乎不成调。目光死死锁着书案上那个小小的、承载着遥远秋日记忆的木牌,

又猛地抬起来,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里,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求证,

“……寒山寺……放生池……那个……是你?”裴砚没有说话。

他薄削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锋。然而,那双紧锁着我的眼睛深处,

风暴却奇异地在平息,翻涌的惊涛骇浪沉淀下去,露出一种更为复杂、更为幽深的东西。

那里面有被时光打磨过的锐利,有深埋于骨的凛冽,

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当年那个濒死少年的一丝脆弱余烬。

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终于,极其缓慢地,松了一分。他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只是那无声的凝视,那紧抿的唇线,那眼中沉淀下去又汹涌而起的暗流,

比任何语言都更直白地宣告着答案。手腕上残留着他指腹的灼热温度和力道,心跳如擂鼓,

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书案上,那枚褪色的平安符在摇曳的烛光下静默无言,

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十年前寒山寺的枫叶、冰冷的池水、濒死的少年,

与眼前这满背伤痕、煞名在外的“玉面阎罗”死死地绞缠在一起。“疼么?

”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轻飘飘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回他肩胛下那道狰狞的新伤上。

药膏覆盖了翻卷的皮肉,血似乎暂时止住了,留下一片深褐色的、粘腻的痕迹。

裴砚依旧沉默着。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钳制我手腕的五指。

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滞涩感,仿佛松开一件失而复得又极易破碎的珍宝。

手腕上被箍出的红痕***辣地疼,提醒着我方才的力道有多重。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微微侧过身,目光沉沉地扫过书案上那碟早已凉透的桂花糕。

晶莹的糕体在烛光下依旧温润,清甜的香气似乎还在与血腥和药味做着徒劳的对抗。

“药……”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像砂砾摩擦,“……还没上完。”短短几个字,

却像一道无形的命令,又像一种……笨拙的默许。他重新背过身去,

将那布满新旧伤痕、宽阔而紧绷的脊背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我面前。那道新伤口的边缘,

药膏覆盖下的皮肉依旧泛着令人心悸的红。指尖残留的药膏已然凝固。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翻江倒海般的震动和混乱,重新将手指探入那冰凉的青瓷药罐里。

挖起一大块深褐色的药膏,指尖再次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两个人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这一次,他的背肌不再像之前那样骤然绷紧如铁。虽然依旧坚硬,却多了一丝隐忍的放松。

我屏住呼吸,指尖沾着药膏,沿着那道裂口的走向,更仔细、更缓慢地涂抹,

确保每一寸翻卷的伤处都被冰凉的药膏覆盖。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以及我们两人极力压抑的、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

血腥味、药膏的苦辛气、还有那碟桂花糕若有似无的甜香,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弥漫在死寂的空气中。当最后一点伤口被药膏覆盖,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掠过他左臂外侧一道深色的旧疤。那道疤的形状有些奇特,边缘参差,

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过留下的印记。就在指尖离开他皮肤的刹那,背对着我的裴砚,

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碟糕,”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漫长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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