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寿面,断命魂
北方,北燕汗国的铁蹄踏碎了边关的风雪,狼的图腾在长城外若隐若现;南方,南楚王朝的商船载着黄金与丝绸,也载着最致命的毒药与情报。
乱世的棋盘己经铺开,只待执子之人。
而在这座名为“京城”的巨大囚笼中,相国府的深宅后院里,一个未来的魔鬼,正睁开她五岁的眼睛,迎接她人生的第一场血色献祭。
--------------------大祯元启十西年,初秋。
霜降未至,丞相府西侧最偏僻的“听雨轩”里,却己早早浸染了凉意。
五岁的沈暮雪坐在小小的梨花木凳上,两条小腿晃荡着,一双乌黑的眼眸里,盛满了期待。
她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小厨房那扇不断冒出氤氲热气的门帘上。
今日是她的生辰。
空气中弥漫着老母鸡汤浓郁的香气,混合着灶膛里果木燃烧时的噼啪声,构成了一种独属于家的、温暖而安宁的氛围。
“阿雪,再等等,面就要好了。”
门帘掀开,一个身着素色布裙的温婉女子端着一只青瓷碗走了出来,她的眉眼柔和得像一汪春水,正是沈暮雪的生母,苏婉琴。
苏婉琴曾是江南小有名气的绣娘,因一幅《百鸟朝凤图》被尚是翰林的沈云逸看中,纳入府中,成了最不受宠的侍妾。
在这座规矩森严的相国府里,她的温顺与不争,成了旁人眼中懦弱可欺的标签。
“娘亲,”沈暮雪跳下凳子,小跑过去抱住她的腿,仰起的小脸像一朵待放的白玉兰,“好香。”
苏婉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放在桌上。
面条细长筋道,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几片碧绿的菜心点缀其间,汤色醇厚,香气扑鼻。
“我们阿雪又大一岁了,”苏婉琴为她插上一支小小的、自己用零碎布料做的珠花,“吃了这碗长寿面,以后要岁岁平安,无病无灾。”
“嗯!”
沈暮雪重重地点头,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吱呀”一声,粗暴地推开。
一股浓郁的、与这清贫小院格格不入的熏香气味霸道地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珠光宝气、气势凌人的身影。
来人是相国府的当家主母,嫡夫人柳氏。
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苏婉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慌忙将沈暮雪护在身后,躬身行礼:“姐姐安好。”
柳夫人的目光扫过那碗简陋的长寿面,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针:“妹妹真是好雅兴,自己开了小厨房,是嫌大厨房的饭菜怠慢了你,还是觉得这相府的规矩,己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姐姐误会了,”苏婉琴的声音都在发颤,“只是……只是今日是阿雪的生辰,妾身想亲手为她做碗面,不敢劳烦大厨房。”
“生辰?”
柳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走上前,用镶着红宝石护甲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碗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也配谈‘生辰’二字?
苏婉琴,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以为生了个女儿,就能攀龙附凤,母凭女贵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你不过是老爷一时兴起,从外面带回来的玩意儿!
你的女儿,也只配吃下人吃剩的馊饭!”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挥手,那碗滚烫的长寿面便被整个扫落在地!
“哗啦——”青瓷碗碎裂成无数片,金黄的鸡汤和面条泼洒了一地,也溅了苏婉琴满身。
那灼人的温度烫得她一哆嗦,可她却顾不上自己,只是死死地护着身后的沈暮雪。
“不要!”
沈暮雪尖叫出声,眼睁睁看着那碗她期盼了一整天的长寿面,变成了一地狼藉。
那是娘亲忙活了一下午的心血。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五岁的孩子,尚不知何为嫡庶尊卑,只知道这个坏女人,毁了她的生辰,欺负了她的娘亲。
柳夫人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一只蝼蚁:“小贱蹄子,还敢顶嘴?
看来是苏婉琴没教好你规矩。
来人,给我掌嘴!”
“不要!”
苏婉琴彻底慌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柳夫人的腿,“姐姐,阿雪还小,她不懂事!
您要罚就罚我,求求您,别动我的孩子!
求求您了!”
她卑微地磕着头,额头很快就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磕出了血印。
沈暮雪的哭喊声卡在了喉咙里,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像一条狗一样跪在地上乞求,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脸上只有快意和残忍。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当朝丞相沈云逸,沈暮雪的父亲,终于出现了。
他身着一袭深紫色官袍,面容清癯,神情淡漠。
苏婉琴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哭着爬过去:“老爷,您救救阿雪,救救我们……”沈云逸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落在地上的狼藉和苏婉琴额头的血迹上,但那份不悦转瞬即逝。
他看向柳夫人,语气平淡:“夫人,不过一碗面,何至于此。”
柳夫人非但不惧,反而冷哼一声,理了理自己的云鬓:“老爷这是在心疼了?
我不过是教教她们府里的规矩,免得传出去,说我们相国府家教不严,一个侍妾生的庶女都敢顶撞主母。
老爷您在朝堂之上要脸面,我们这后宅,也要脸面。”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沈云逸的要害。
沈云逸沉默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苏婉琴,又看了看柳夫人身后代表的、能为他仕途助力的柳家,那仅有的一丝怜悯,也迅速被权衡利弊的冷漠所取代。
他终是淡淡地开口,对着苏婉琴,也像是对着所有人宣判:“既然冲撞了夫人,便是你的不是。
自己去祠堂跪着吧。”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刺穿了苏婉琴最后的希望。
她的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眼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柳夫人得意地笑了,她走到苏婉琴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和你的女儿,在他心里的分量。
连地上一滩烂泥都不如。”
说罢,她仿佛还不解气,脚尖一踢,竟是“不经意”地踢在了地上一块锋利的碎瓷片上,然后瓷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弹射了出去。
那块锋利的碎瓷,不偏不倚,正好划过苏婉琴的脖颈。
“呃……”苏婉琴的哀求声戛然而止。
一缕殷红的血线,从她白皙的脖颈上缓缓渗出,然后,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喷涌而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沈暮雪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她看见娘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绝望。
她看见娘亲想用手去捂住那道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
鲜血从她的指缝间疯狂地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襟,染红了冰冷的地面。
她开始在地上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最后,重重地倒在血泊之中,再无声息。
那双曾经温柔如水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空洞地望着她。
“娘亲……?”
沈暮雪试探着,轻轻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娘亲!!”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终于冲破了死寂。
她疯了一样扑过去,小小的手沾满了温热而粘稠的血液。
她想把娘亲摇醒,可那具身体,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冷。
周围的下人们都吓得面无人色,却无一人敢上前。
沈云逸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骇,但很快便被理智压下。
柳夫人则故作惊慌地后退一步,用手帕掩住口鼻,尖声道:“哎呀!
这……这怎么回事!
她……她怎么就自尽了!
真是……真是太想不开了!”
一句话,便将一场谋杀,定性为了一场“畏罪自尽”。
沈暮雪的哭声越来越大,从尖锐的哭喊,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她的小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她看着冷漠的父亲,看着惺惺作态的嫡母,看着周围一张张麻木或恐惧的脸。
没有一个人,为她的娘亲流一滴泪。
她娘亲的命,就像那碗被扫落在地的长寿面,廉价,且碍眼。
不知哭了多久,她的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哑了。
沈暮雪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沾满泪水和血污的小脸上,哭声己经完全停止了。
她的小手,不再颤抖。
她用袖子,极其平静地、一寸一寸地,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那动作,慢得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然后,她转过头,越过娘亲冰冷的尸体,越过父亲复杂的目光,将她那双死寂的、再无一丝孩童天真的眼睛,牢牢地定格在了嫡母柳夫人的脸上。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恨。
只有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平静。
像狼崽在第一次看到猎物时,那种本能的、估量的、准备将对方撕碎的眼神。
柳夫人被她看得心头一凛,竟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寒意。
而沈暮雪的内心,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说:原来,哭是没有用的。
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母亲,别怕。
女儿会让他们都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