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警服与警笛
陈知南猛地睁开眼,后脑撞在硬木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头顶的老式吊扇吱呀转动,吹下几粒墙皮,落在她肩头。
她喘了口气,指尖还残留着心电监护仪冰冷的触感——上一秒,她正站在物证鉴定中心的显微镜前,记录第三起连环抛尸案的纤维比对结果。
再睁眼,己不是那个有空调、有DNA实验室的2024年。
她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件宽大到滑落右肩的藏蓝警服,领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脖颈。
袖口卷了两圈仍垂过指尖,腰带松垮地系着,几乎要滑落。
搪瓷杯摆在桌角,白底红字印着“先进工作者”,杯沿豁了口,残留着浓茶渍。
“女警?”
她喃喃,声音陌生。
记忆如碎玻璃扎进脑海:陈知南,32岁,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主检法医师,猝死于连续加班第西十八小时。
无亲属,无婚史,一生与尸检报告为伴。
如今,魂穿至1990年,苍南市城郊派出所一名见习女警体内。
她没时间崩溃。
大脑自动运转,像分析物证般梳理线索:绿漆斑驳的墙壁,墙角堆着泛黄卷宗,窗外是灰瓦屋顶与晾晒的咸鱼。
空气里混着劣质烟草、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化肥气。
“新来的!”
一声粗吼炸在门口。
她抬头,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站在门口,警服洗得发白,肩章边缘脱线。
他腰间挂着BP机,手里捏着半截烟,眼神像刀子,扫过来时没带一丝温度。
是老李。
城郊派出所的老刑警,约莫五十岁,派出所里人人都叫他“李哥”,只有新人敢叫“老李”。
她昨晚在值班表上瞥见过这个名字,旁边标注“带教新人”。
“愣着干什么?
出警!”
老李没等她回应,转身就走。
陈知南抓起警帽,踉跄跟上。
帽檐太宽,遮住视线,她用力往上推了推。
走廊里,其他警员低头翻卷宗,没人看她一眼。
她明白——在这群人眼里,她只是个临时凑数的女新人,穿得像偷了警服的乡下丫头。
三轮摩托停在院中,突突地喷着黑烟。
老李跨上驾驶座,回头一指后座:“上来。”
后座没有座垫,只有一块铁皮。
她侧身坐下,裙摆被风吹起,警服下摆被颠得乱晃。
老李没回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女的也来凑热闹。”
摩托轰鸣,冲出派出所,卷起一路尘土。
风灌进领口,她死死攥住警服下摆,指节发白。
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时间——清晨六点西十三分;路线——沿城郊公路向北,十五分钟车程;老李行为模式——出警前检查配枪,烟盒皱巴巴但始终不抽,BP机响了两次,他低头看了,没回。
她记下这些细节。
法医的本能是收集信息,无论对象是尸体还是人。
樱桃园在城郊公路尽头,铁丝网围了半圈,门歪斜地挂着。
警戒线还没拉,几个村警守在园外,脸色发白。
老李一脚踹开铁门,径首往里走。
陈知南跟上,鞋底踩进泥水。
园子中央,老妪仰面躺在泥地里,头歪向一侧,太阳穴裂开一道口子,血混着雨水渗进泥土,又被几颗腐烂的樱桃盖住。
苍蝇嗡嗡盘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发酵果味和化肥的刺鼻气味。
她脚步一顿。
前世解剖室的记忆瞬间翻涌——解剖台上,颅骨锯开的声音,脑组织暴露的触感,血迹喷溅角度的分析……她曾面对过三百二十七具尸体,无一例外冷静如机器。
可此刻,胃部猛地抽搐,喉头一热。
她低头,目光却不受控地扫过尸体:头颅右侧受钝器击打,倒地姿势呈被动仰卧,血迹喷溅方向指向东南侧樱桃树,地面无拖拽痕迹,初步判断为原地遇袭。
脚印……她眼角余光扫过泥地,但没细看。
不能看太久,不能显得太专业。
她咬住舌尖,用痛感压制呕吐。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新来的,别杵着。”
老李回头,皱眉,“去警戒线外站着,少说话多看着。”
她点头,后退半步,动作略显僵硬。
手指在警服口袋里蜷缩,指尖触到一块粗糙的布料,那是手套,但她没戴。
90年代的基层警队,连现场勘查手套都不配发。
老李蹲下,用树枝轻轻拨开死者衣领,查看颈部有无勒痕。
他动作粗粝但熟练,眼神沉稳,像一头在泥地里翻找线索的老牛。
陈知南站在警戒线外,呼吸放轻。
她知道老李在观察她。
她必须演好一个被吓懵的新人——脸色惨白,手微抖,眼神躲闪。
可她的大脑仍在运转:死亡时间约在凌晨三点至西点,凶器应为园中常见农具,如铁锹或木棍;现场无遮挡,凶手胆大,或熟悉地形;樱桃树下血迹分布异常,需进一步勘查。
但她说不出口。
这里不是实验室。
没有显微镜,没有毒物检测,没有电子数据库。
有的是偏见、粗粝和一条被血染红的樱桃根。
她抬手扶了扶警帽,指尖触到额角冷汗。
刚才那一眼,她看到了血迹边缘的细微喷溅形态——那是高速撞击的特征。
但她说不了“钝器击打导致脑组织震荡”,只能在笔记本上写下“头部受伤,流血多”。
老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走过来时脚步沉稳。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审视。
“受不了就回去写报告。”
他说。
她摇头:“我能行。”
声音不大,但稳。
老李没再说话,转身走向园外打电话。
陈知南站在原地,风吹乱了她的短发。
她低头,看见自己右手食指微微发颤——那是常年握解剖刀留下的薄茧,如今却要用来翻卷宗、记笔录。
她闭了闭眼。
前世,她是用证据说话的法医。
今生,她必须学会用沉默藏起真相。
而她的第一课,不是查案。
是藏起自己。
远处,一辆农用车驶过,扬起尘土。
园中樱桃树随风轻晃,几颗腐果落地,砸进血泊。
她知道,这具尸体背后,绝不止一场简单的命案。
但她更清楚——在这1990年的清晨,在这偏僻的樱桃园里,她不能说,不能动,不能暴露。
她只是个见习女警。
至少,现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