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恶叔滚开,我要科举
祁皇后靠在凤座上,盯着下头站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何琼,问。
何琼为难地躬着身子。
“娘娘,今年是我大晟第一年允许女子参加科举。
依律,凡科举者都要从县试考起,祁同知己经去县试名录上细细查了。
只是我大晟有一千一百三十八县,县试报名者多如繁星,还请娘娘宽限时日。”
一旁的统和帝给祁后剥了个橘子,温柔开口:“别着急,咱们虽力排众议颁诏今年起女子可与男子同场科举,只是这毕竟是第一届。”
“因少有习过科场文,难寻女子报名者也是情理之中,往后一届会比一届好的。”
祁后叹了口气,就着统和帝的手吃了那瓣橘子。
“我知道,只是想着今年毕竟第一届,若是能开个好头,也好堵一堵那帮腐儒的嘴。”
叹气声里,锦衣卫指挥同知祁贞瑜轻步走进了殿中。
祁后一见他,眼睛就亮了亮:“可是找到了?”
祁贞瑜微微一笑,答道:“启禀二圣,江南西道,洪州府靖安县女子吕衡光,十日前报了名。”
祁后松一口气,却又提起心来,问:“就只有她吗?”
祁贞瑜垂了目:“臣会再细细找的。”
祁后摆摆手:“算了不必哄本宫。
经你找过,看来确实是只有这一个了。
只有一个也好,好歹也是开了头。”
祁后在凤座上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祁贞瑜:“纵然有圣旨在上,女人参加科举也必然要受不少非议和阻挠。
你即刻启程前往洪州府,本宫决不允许吕衡光有任何闪失,她必须堂堂正正走进科考场。”
祁贞瑜下拜:“臣遵旨。”
江南西道,洪州府靖安县。
祁贞瑜坐在茶楼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橘子,一边垂眸看着下面街上的打斗。
这场打斗的主角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过及笄不久的年纪,身姿挺拔而窈窕,如画的眉目中透出一段天然的风流气。
一身浅粉的裙衫,一根木簪挽起一个随云髻,在正月的春寒里,她像一支临风初绽的海棠。
只是她貌若娇柔海棠,手上功夫却如毒蛇吐信。
软剑飞舞之间,不过几个回合,她就将面前的十几个大汉撂倒在了地上。
将软剑收回腰带间,她如毒蛇捕猎一般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前方一个小胡子中年男人。
与目光里的狠劲儿不同,女子开口却如三月春风般柔和:“三叔父,没吓着您吧?”
吕裘看着地上打滚呼痛的十几个家丁,狠狠骂了句:“废物!
连个小姑娘都抓不住!”
其中一个家丁颤颤巍巍出声:“老爷,您也瞧见了,三娘子的功夫实在厉害啊。”
吕裘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微笑站着的女子:“吕衡光,你这是公然顶撞长辈!”
“长辈?”
吕衡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摇头嘲讽地笑了两声,而后环视了一圈街上团团围着的围观百姓,说:“那就请诸位父老乡亲们评评理,吕裘到底是不是我吕衡光的长辈。”
她的声音像寒冷的判官念状子一般响起:“十年前,我父亲与二叔父外出经商时因遭遇叛军双双殒命,而我亲爱的三叔父一家做了什么呢?
照拂两位寡嫂和年纪尚小的侄女?
不,他没有。”
“我母亲是长房大夫人,父亲去后理应由我母亲掌管家产。
可吕裘为了独占家产,联合几个黑心的宗伯逼我母亲改嫁,设计害我母亲投井自尽。
接着又驱逐我二叔母,逼得我二叔母在寒冬腊月只着一身薄衣带着我与堂姐去了乡下。”
吕衡光抬手首首地指着吕裘:“这种上不敬两位兄长嫂嫂,下不恤两个侄女的畜生,如今还配忝着脸来当我的长辈?”
吕衡光又笑了笑,嘲讽地说:“大家知道他为什么撇着寡嫂侄女十年不管不问,却现在来认长辈吗?
因为他生意做的不顺,就想巴结江南东道的王家,想将我与我堂姐送过去给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做侍妾!”
一阵阵指责声从围观人群里流泻出来:“这吕家是洪州府第一豪商,吕大爷与吕二爷都是乐善好施的义商,为洪州百姓做了多少好事。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偏偏大爷与二爷在兵乱里殒命,却留下了这人面兽心的吕三爷。”
“嗨哟吕三爷跟大爷二爷到底根儿上还是不同。
吕三爷本是吕老太爷在外头的私生子,吕老太爷过世的时候他巴巴儿地跑来认亲。
吕大爷和吕二爷心善,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到底还是接纳了他们,可不想竟成了引狼入室!”
“呸!
就是个恩将仇报的畜生!”
指责声越来越大,大有拿唾沫星子把吕裘淹死的架势。
不想这吕裘不愧是个畜生,干脆破罐子破摔:“吕衡光,你和你堂姐吕阙如今仍在吕家名下,我才是如今吕家的家主,你们的婚姻是我说了算。
江南东道王家的定礼我己经收了,纳妾文书也在官府过了,你们两个非嫁不可!”
吕裘冷笑一声:“我劝你和吕阙识相些,那王家是户盈罗绮的大户,虽是做侍妾,却也能吃香喝辣,总比你们在乡下到时候嫁狗随狗的强。”
吕衡光不屑地挑了挑眉:“吕裘,你做人失败,做家主更失败。
论家底,吕家不比王家差,如今你生意一个不顺就要巴巴地把吕家两房嫡女送过去给人做侍妾,你这是自甘***,辱没吕家门楣。”
吕裘知道口舌上比不过她,便不想再多纠缠,下通牒一般:“总之如今你们去王家的做妾的事己经过了官府纳妾文书,你们若是不去,可小心王家提告。
女人被提告上公堂,往后一辈子可就毁了。”
吕衡光玩味地笑笑:“吕裘,圣旨昭告天下,今年科举,女子可以参与,这事你知道吧?”
吕裘目光一凛:“你什么意思?”
吕衡光摩挲了一下左手食指上的白玉戒指,云淡风轻地说:“我报名了。”
她的声音平和得像春风拂过湖面:“二圣与内阁,同天下腐儒论战七年,才将允许女子科举的圣旨颁布,二圣对这届科举有多重视可想而知。
我己经报名了,算日子我的名字己经呈上了礼部记录,吕裘,你觉得哪家官府有这个胆子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接下告我的状子?”
吕裘的喉咙里像被塞进了一颗石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吕衡光微微一哂:“吕裘,我不是十年前那个抬不动母亲尸身的五岁幼童了。
我如今拿得起笔,握得住剑,咱们的账慢慢算。”
“还有那个什么劳什子纳妾文书,我劝你识相点自己摆平。
不然不等王家来告我,我就要先趁着这阵东风告你们逼婚了。”
说完,吕衡光再不给吕裘一个眼神,转身向长街尽头走去。
吕裘被圣旨的名头狠狠压了一下,羞愤中找补了几句:“你五岁去了乡下后,就被一个女道士带着出去游荡,只有每年正月时才回来祭拜。
你这十年都没有正经进过学堂,其他考生都是认认真真在学堂里苦读钻研过的!
就凭你?
就算报了名也只有落榜的份!”
“到时候你一个女人,还是只有听从家主安排,乖乖出嫁的命!”
吕衡光没有回头,清越的声音悠悠在长街上回荡:“第一,人的学业不劳禽兽操心。”
“第二,女人又如何?
我吕衡光就是堂堂正正一女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吕衡光一个女人就是做得。”
茶楼上,祁贞瑜拨开了竹帘,目送那道淡粉色身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