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牛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手掌按在翻倒的香炉上，香灰混着雨水黏了满手。
他抬头时，恰好看见屋顶的破洞中漏下一道青光——那条水桶粗的蓝色巨尾正悬在庙宇上方，鳞片缝隙间滴落的黏液"啪嗒"砸在供桌上，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坑。
"小心！
"苏半夏突然拽住陈三牛的后领往后一扯。
少年只觉得脖颈一凉，巨尾扫过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跌坐在苏半夏怀里，闻到她衣襟上沾染的草药香里混着一丝血腥气。
少女的银簪不知何时己经松脱，鸦羽般的长发散落下来，有几缕黏在她沁着冷汗的额角。
"拿着！
"她将青铜匣塞进陈三牛怀里，匣身冰得惊人，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竟然微微发烫。
陈三牛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掌纹正诡异地与符文重合，就像...就像这匣子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赵德全的惨叫突然刺破雨幕。
陈三牛转头看去，只见那胖里正瘫坐在墙角，官服下摆湿了一大片，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而疯狂抖动。
他伸出的手指像风中枯枝般颤抖："苏、苏小姐...您父亲当年...""闭嘴！
"苏半夏厉声喝止，袖中银针寒光一闪。
但己经晚了——巨尾猛地拍碎西墙，砖石飞溅中，陈三牛看见苏半夏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连唇上那点淡淡的胭脂色都消失了，整个人像是褪了色的水墨画。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陈三牛的呼吸停滞了。
那条巨尾的主人终于露出全貌——蛇身足有磨盘粗，覆盖着幽蓝鳞片，而本该是头颅的位置却长着一张惨白的人脸！
那张脸依稀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子，嘴角却撕裂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阿...姐..."苏半夏的嘴唇轻轻开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右手的银针突然"叮"地落地，左手却死死攥住陈三牛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人面蛇身的怪物缓缓游进破庙，所过之处的地砖纷纷龟裂。
陈三牛能清晰看见它腹部那些尚未褪尽的鳞片——淡青色，边缘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就像...就像苏半夏腕间那只银镯镶嵌的贝母。
"叮铃——"怀里的青铜铃突然自鸣。
怪物猛地转头，那张诡异的人脸上，浑浊的眼球骨碌碌转动着锁定了陈三牛。
少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膝盖像是灌了铅，连逃跑的力气都被抽干。
"别看它的眼睛！
"苏半夏突然挡在他面前。
她不知何时己经重新拾起银针，三根淬了毒的针尖在指间泛着蓝光。
少女的背影单薄得像张纸，月白衫子被雨水打湿后贴在背上，隐约透出肩胛骨的轮廓——那里有一道狰狞的旧伤，形状像是被利齿撕咬过的痕迹。
怪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腐烂的腥气扑面而来。
陈三牛突然发现它脖颈上套着个锈迹斑斑的铜项圈，项圈上刻着"永宁"二字——正是三十年前沉在河底的镇水铜牛颈上的铭文！
"原来如此..."苏半夏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她解开腰间荷包，抓出一把猩红色的粉末扬手撒出。
粉末触及怪物皮肤的瞬间爆出刺目火光，那张人脸在烈焰中扭曲变形，竟隐约显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陈三牛趁机翻开《山海摸金谱》，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新的血字：”水虺化蛟，需食血亲“。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半夏，少女的侧脸在火光中明明灭灭，长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决绝。
"半夏姐..."他刚开口，整座庙宇突然再次剧烈摇晃。
那条人骨拼成的"画舫"竟然顺着缺口游进了庙里！
船头的两个纸人不知何时变成了活人模样，正机械地划着桨。
陈三牛惊恐地发现，划桨的竟是三天前失踪的渔夫父子——他们的眼窝里塞着湿漉漉的水草，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
青铜匣突然在陈三牛怀中剧烈震动起来。
那些暗红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匣盖"咔嗒"一声弹开一条缝。
一缕黑雾从缝隙中渗出，在空中凝结成模糊的文字：”以巫血启封“。
"给我！
"苏半夏突然扑过来。
她的右手在银针上一划，血珠滴落在青铜匣上的瞬间，整个匣子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陈三牛看见她的血竟然顺着符文纹路流动起来，像是给那些古老文字重新描了一遍红。
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整条蛇身疯狂扭动。
陈三牛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脑重重磕在供桌腿上。
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下，他却感觉不到疼——因为此刻他正对上了绣娘阿碧的眼睛。
这个本该被绑在骨舟上的新娘，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他面前。
她的嫁衣下摆滴滴答答淌着水，发间别着的绒花早己褪色，但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整个眼白都泛着诡异的蓝色，就像...就像河神庙香炉里那些鳞粉的颜色。
"三牛..."阿碧的嘴唇蠕动着，发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把匣子...给爹..."陈三牛如遭雷击。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十年前在运河失踪的父亲！
少年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刺破皮肤的疼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
他死死抱住青铜匣，突然发现匣底刻着一行小字：”蛟畏其骨“。
电光火石间，他抓起地上碎裂的陶俑残片——那正是最初在泥沟里找到的镇水俑手臂！
残片划破手掌，鲜血浸透了陶土。
陈三牛用尽全身力气将陶片掷向怪物，沾染了血的陶土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红的弧线。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陈三牛最后看见的是苏半夏扑向自己的身影。
她的衣袖被气浪撕碎，露出布满陈旧伤疤的手臂。
少女将他紧紧护在身下时，发间的草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在陷入黑暗前的瞬间，陈三牛恍惚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呢喃："这次...绝不会再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