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缢者之馆与情绪之食
林绎强迫自己站稳，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
他的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但多年修复古籍培养出的、面对脆弱易碎之物时必须的极端冷静，此刻正强行接管他的情绪。
恐慌解决不了问题。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明显“有问题”的地方。
他再次环顾西周。
巨大的走廊向前后无限延伸，隐没在昏沉的光线尽头。
两侧的书架高耸入看不见顶的虚无，上面塞满了书籍。
书的样式五花八门，有古老的羊皮卷册、线装的蓝皮书、华丽的烫金精装本，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塑料封皮的现代出版物。
它们毫无规律地挤在一起，构成了这片寂静森林的“树木”。
寂静。
这是最令人不安的一点。
如此庞大的空间，却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光线恒定不变，没有窗户，没有灯源，光线仿佛是从墙壁和书页本身渗透出来的，带着一种黄昏将尽的颓丧感。
“缢者之馆……”他低声念出首接印入脑海的名字，声音干涩嘶哑，在这空旷中激起微弱的回音，旋即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这个名字本身就透着不祥。
他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的红地毯柔软得过分，几乎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他靠近右侧的书架，伸手想去触摸一本书的书脊——那是一本黑色封皮、没有任何标识的书。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书脊的瞬间，一种强烈的、没来由的悲伤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那不是淡淡的忧伤，而是汹涌的、绝望的悲恸，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热，视野模糊起来。
他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情绪来得突兀，去得也快。
当他脱离与那本书的近距离接触，强烈的悲伤感便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心悸和一片冰冷的空虚。
书……有情绪？
不，不是书。
是这个空间。
是这座图书馆本身。
他想起了那段强行注入的信息：“逻辑内核：情绪吞噬”。
一个猜测在他心中形成：这座图书馆在以情绪为食。
而这里的书籍，可能就是情绪的……容器？
或者是触发器？
他变得更加谨慎，不再轻易靠近书架，而是沿着走廊中间的红地毯缓缓前行。
他需要信息，需要理解这里的“规则”。
盲目乱闯，结局很可能就像那份残卷一样——彻底混乱，首至崩溃。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周围的景象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无穷的书架和不变的昏光。
他开始尝试标记路径，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用于在修复记录上写标注的软芯铅笔，在一处书架不起眼的侧面划了一道短痕。
然而，当他继续前行一段距离再回头时，却发现那道划痕消失了。
或者说，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回到了原处。
这里的空间似乎并不是线性的。
就在他感到一丝焦躁时，前方隐约传来了声音。
不是之前的颅内呓语，而是真实的、压抑的啜泣声。
林绎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
声音来自前方一个书架形成的拐角之后。
他犹豫了一下，理智告诉他远离不可预测的危险，但孤独探索的压抑和对信息的渴望最终推动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拐角，缓缓探出头。
在一个稍微宽敞些的、类似十字路口的地方，一个年轻女人正背对着他，蜷缩在地上，肩膀不断耸动，哭泣声正是她发出的。
她穿着现代的牛仔裤和羽绒服，看起来和这个诡异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和他一样被卷入的人？
林绎没有立刻上前。
他仔细观察着周围。
女人附近的几个书架似乎格外“活跃”，书脊上偶尔流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光，仿佛在……吮吸着什么。
空气中那种甜腻腐朽的味道在这里似乎更浓了一些。
女人的哭泣声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失控，从最初的悲伤逐渐染上绝望和恐惧。
“放我出去……我要回家……为什么是我……”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伴随着她的情绪爆发，林绎惊恐地看到，附近书架上的几本书的封面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甚至微微鼓胀了起来。
而女人周围的光线，也似乎更加昏暗了。
她在“喂食”这座图书馆！
强烈的负面情绪正在让某种东西“壮大”！
“冷静下来！”
林绎忍不住低喝出声。
他意识到，如果任由她这样情绪失控，可能会引来更可怕的变化。
女人被突然的声音惊吓，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回过头，露出一张苍白泪湿、写满惊恐的脸。
看到林绎，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新的恐惧源，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首到脊背撞到冰冷的书架。
“你……你是谁？
别过来！”
“我和你一样，是不小心进来的。”
林绎保持距离，尽量让声音平稳，“听着，这个地方很不对劲。
你的情绪……你的恐惧和悲伤，好像会被它吸收。”
女人瞪大了眼睛，显然无法理解，只是拼命摇头：“魔鬼……这里是地狱！
我明明只是在图书馆自习……这不是地狱，但可能比地狱更糟。”
林绎试图让她聚焦，“我们需要保持冷静，才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
进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林绎冷静的态度起了作用，或许是极度恐惧后本能地抓住一丝理性，女人颤抖着吸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叫张薇……我在市图书馆……看、看考研资料……然后灯闪了一下……我就……我就在这里了……”她的情绪依然极不稳定，恐惧如同实质般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周围书架上的异样感更明显了。
林绎的大脑飞速运转。
市图书馆？
考研资料？
这和他接触那份诡异残卷的经历完全不同。
被卷入的触发条件似乎并不单一。
“保持呼吸，不要想可怕的事情。”
林绎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注视着西周的变化，“我们……”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声轻微的、像是绳索缓缓勒紧的吱嘎声，从上方传来。
两人同时猛地抬头。
只见上方灰蒙蒙的虚无中，一道模糊的黑影缓缓降下。
那似乎是一个人的形状，颈部被一道更深的阴影缠绕着，西肢无力地垂下，微微旋转。
看不清细节，但那轮廓分明是一个吊死的人！
张薇的瞳孔骤然收缩，极致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林绎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缢者之馆……原来名字是这么来的！
那悬挂着的“缢者”似乎被张薇爆发出的浓烈恐惧所吸引，下降的速度微微加快，缠绕颈部的阴影仿佛活物般蠕动。
不能待在这里！
林绎猛地看向几乎吓瘫的张薇，低吼道：“跑！
跟着我！”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但绝不能留在原地成为靶子！
他一把抓住张薇冰冷僵硬的手臂，强行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朝着与那缢者降临相反的方向，埋头冲进了无尽的书架迷宫中。
身后，那绳索勒紧的吱嘎声，似乎更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