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醉倒的城，跋涉的婆林海觉得，这座城市的水泥森林连醉意都能吞噬。
劣质啤酒的泡沫在胃里翻腾，却冲不散眼前那封冰冷退稿信的铅字，
还有女友那条更冷的“你给不了我未来，分手吧”的短信。梦想的字句在键盘上发霉，
生活的碎片在出租屋里散落一地。他蜷缩在墙角，意识沉入混沌的泥沼，
像一截被潮水遗弃的朽木。几千公里外，
云栖镇糯米巷十七号的老式电话机“叮铃铃”响得刺耳。
莲婆婆苏秀莲刚和完一大盆做饺子的面，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电话那头是阿海房东小心翼翼的声音：“阿婆…阿海他…好像不太好，
整天喝酒…房东我……”后面的话莲婆婆没听完，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
脸上的褶皱瞬间绷紧，浑浊的眼睛里射出年轻时码头扛包的那种狠劲。几天后，
当林海被喉咙里的干渴和刺眼的光线弄醒时，
骇然发现自己被塞在一辆颠簸得快要散架的长途汽车后座。鼻腔里是汗味、劣质皮革味，
还有一种…久违又刻在骨子里的，柴火混着面粉的、属于家的味道。他猛地扭头。“看咩看？
死仔！出息了，喝成个烂泥！”旁边传来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呵斥。
外婆莲婆婆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银发，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衫，
正拧开一个老旧军用水壶的盖子，粗鲁地怼到他嘴边：“喝水！别像个死狗一样挺尸！
”林海——阿海——混沌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想反抗，想质问，
却被那熟悉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语气钉在原地。他像一袋沉甸甸的、失了魂的土豆，
被外婆押解着，穿过云栖镇带着咸腥海风和糯米甜香的巷子，
一路接受着街坊们讶异又关切的目光洗礼，
踉跄着回到了那个他以为早已逃离的起点——糯米巷十七号。推开吱呀作响的老木门，
院子里那棵老桂花树还在，莲婆婆的小馆就开在院角，几张简单的木桌椅，
灶台上的大锅永远温着那闻名巷子的“莲香汤粉”。一切都那么熟悉，又让他无地自容。
“咣当！”一把豁了口的旧菜刀拍在阿海面前的桌子上，震得桌上的酱油瓶晃了三晃。
“醒了是吧？清醒了是吧？”莲婆婆叉着腰，嗓门洪亮，“我个棺材本都唔够救你哩个衰仔！
想躺尸？没门！给我站起来干活！”“干…干什么？”阿海嗓子干涩。“半年！
你给我把这老店的门面修好，把你老子我个‘莲香汤粉’的味道搞清楚，写成方子，
让佢能做大做稳！下个旅游季，老娘嘅汤粉要成云栖镇嘅招牌！
”莲婆婆指着摇摇欲坠的门脸和油腻腻的灶台，“做唔到，你就滚蛋！我没得你这个废物孙！
”(二) 微光、石头与汤粉战争阿海以为这是世界上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在破旧的小客房里醒来，头疼欲裂，窗外是熟悉的鸟鸣和海风，却像另一个世界的噪音。
他只想把自己埋进枕头里。绝望比宿醉更沉重。灶台上的忙碌声响了又停。
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从窗下传来。阿海推开窗，看到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头发乱糟糟像鸟窝，
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正踮着脚，小心地从晾晒的簸箕里偷捻几片卤豆干。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却带着野猫般的警惕。男孩看到他，像受惊的兔子，嗖的一下窜到了院角的柴堆后面。
阿海没力气管。他走到院子里，看着那口熬汤的大锅发呆。莲婆婆的汤粉，
鲜美得能让人吞掉舌头，可怎么做的？好像就是随手丢材料？标准化？
他连盐和味精都分不清！正烦躁着，院门外传来清亮带笑的声音：“莲婆婆，
我来‘讨债’啦！”一个穿着简单白裙的女孩径直走了进来，身形单薄得近乎透明，
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笑容像盛夏的阳光一样，明晃晃地穿透阿海的颓丧。
她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到阿海身上，眼睛弯成了月牙：“哟！烂泥海归啦？认得我吗？宁白栀！
偷过你玻璃珠的那个！”记忆猛地撞开闸门。
童年短暂的夏日：海边闪烁的贝壳、一个病恹恹却凶巴巴的小女孩，
若珍宝、写满了“山那边的海”梦想的蓝色玻璃珠…被眼前这个突然明亮起来的少女抢走了！
她不是应该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养病吗？“小…小栀？”阿海错愕。“就是我！
”宁白栀自来熟地走到他面前，无视他满身的低气压，“听说你的‘救世主’任务了？啧啧，
莲婆婆真狠。不过…我来当你的监工兼合伙人！算你运气好！”她不由分说，
撸起袖子就指挥起来，“秦叔！秦叔！快来！开工啦！
”一位精瘦结实的老木匠笑呵呵地从隔壁探出头。阿海的挣扎在宁白栀“怕什么？
先做了再说！”的宣言和秦叔的巧手下显得苍白无力。整修小店的过程鸡飞狗跳。
阿海被指挥得团团转，刷漆刷花了墙，买钉子买回一包螺丝，预算不断告急。
每当他想撂挑子，宁白栀总能像个真正的小恶魔一样，
用她清亮的嗓音和老道的砍价技巧拉回正轨。那个叫“小石头”的野男孩，
不知何时成了固定的影子，默默帮忙递工具、搬柴火，眼睛总盯着灶台。
更艰难的是“汤粉战争”。莲婆婆熬汤像在施法，神秘莫测。阿海被勒令记录每一步，
却总是被外婆一声狮吼吓得忘了放了多少盐：“滚开！挡手挡脚！盐多会咸死人啊？
滚去劈柴！”无数次，阿海在锅灶前崩溃，那锅里的浓汤散发着致命的香气，可他尝来尝去，
就是找不出外婆那“秘法”。小栀托着下巴在一旁，时而嘲笑时而鼓励，
甚至用手机拍下他满头大汗的糗样，威胁发上网。小石头成了唯一的忠实拥趸，
每次都把试吃的汤粉连汤带渣吃得精光。偶尔，
阿海在夜深人静时会捕捉到外婆佝偻着在灶前默默擦拭的身影，
剧烈的咳嗽被她强行压低在喉咙里。他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又被自己的挫败感淹没。
他也注意到宁白栀有时在阳光很好的午后，会坐在桂花树下靠一会儿，
苍白得像一片透明的花瓣，但她很快又会活力四射地跳起来，
指着阿海刚刷错颜色的墙壁哈哈大笑。(三) 骤雨下的船帆经过一番浴血奋战，
老旧的“莲婆婆小馆”终于焕发了新生。洁白的墙，
新漆的门窗挂着宁白栀手绘的、古灵精怪的“莲婆婆和一碗会跳舞的汤粉”招牌。
在小栀用社交媒体和镇上闲聊网的疯狂造势下，
小小的院子在周末竟然坐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阿海哥！一号桌多加葱！”“老板，
汤底有点淡啊！”客人的招呼声让阿海手忙脚乱，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看着莲婆婆精神抖擞地穿梭在食客中，大声招呼着，脸上难得绽开舒心的笑容。
连小石头也穿上了干净的小褂，像模像样地端盘擦桌。秦叔乐呵呵地帮忙搬啤酒。
宁白栀坐在角落的板凳上，捧着一小碗汤粉慢慢喝着，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轮廓。
阿海递给她一瓶水：“累坏了吧？恶魔监工今天功不可没。”小栀抬眼，笑容依旧明亮，
眼神却深得像傍晚的海：“还好啦。就是…看到这里热闹起来，真不错。”她顿了顿，
声音轻了些，“阿海，你小时候写的那些故事，还没丢吧？
”阿海笑容一僵：“那些垃圾……”“别啊！我觉得…挺好看。”小栀眼睛亮亮的，
“那个‘山那边的海’…记得吗？”童年的片段倏忽闪过：两个小孩蹲在码头，
看着远去的渔船。小丫头发着烧，紧紧攥着他的手，眼睛亮得惊人：“阿海，
外面…山那边的海…真像你说的那么大吗？”他郑重地点头，像个守护秘密的骑士。如今，
那个守护和被守护的人，位置似乎悄然互换了。正沉浸在回忆里，
一声闷响夹杂着碗碟碎裂的脆响炸开！只见莲婆婆手撑着灶台边缘，脸色灰白，
整个人像一片枯叶般软倒下去！满堂的喧嚣戛然而止。“外婆！”阿海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