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优秀的夜视能力,这样他就不会看到那张他日日相对、向来尊敬的慈爱面庞露出如此令人陌生的独属于怪物的噬人神情。
亚斯瞪大了眼睛,他颤抖地望过去,见男人眼中凶光依旧,确定父亲真的要吃了他们,亚斯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活下来和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妹妹,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抛弃你的……哥哥只是想活下来……亚斯颤抖着爬起来,一点点倒退着走到门边悄悄开门退出去,随后把门狠狠锁上!
他默默流着泪,头靠着门无力地跪在门前,听到屋内传来的咀嚼声和女孩的尖叫哭喊声,恐惧愧疚与庆幸茫然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布兜头笼罩住亚斯的脑袋,让他没法思考任何事情,只能呆滞地跪在门前旁听己经变成怪物的父亲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亚斯不知道是该庆幸男人首选的是妹妹,还是该惶恐接下来要怎么办……妹妹己经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怎么办怎么办……亚斯视线急转,屋子里还有家里养的小狗贝奇,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残忍得不比屋内的男人好多少,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去想男人为什么选择吃妹妹而不是先选择吃贝奇。
如果说男人己经变成了只食人肉的怪物的话,小镇肯定容不下他。
但前提是有人信他。
男人很会伪装,他们也是今天才知道,平日里和善可亲的父亲竟然是食人魔!
想要除掉他,自己必须得想个法子……借“他人之手”。
亚斯把卧室的电闸关掉,又从外面把窗户用铁皮钉上。
他神经质地咬着拇指指甲,从门缝塞进去布条把汽油一点点浸入屋内。
屋内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阴恻恻的询问仅有一门之隔,“亚斯,你在干什么?”
亚斯动作不停,嘴角咧开一个笑,想到男人看不到,又收回了。
他说:“父亲,你累了那么久,该睡一个好觉了。”
一个长睡不醒的好觉。
屋内的怪物开始焦躁不安,亚斯面部抽笑了两下,把汽油倒完。
他抽出火柴,欻的一声,明亮火光亮起,他点燃布条接近蔓延出的汽油,更大的火苗窜起轰入房间。
听到屋内传来的噼啪声和男人的咒骂,站在屋外的男孩笑了。
无所谓,无论是谁死了都无所谓,只要自己还能活着……亚斯神经质地笑了两声,现在就差洗清自己的嫌疑。
他把整个房子都点燃了。
他们家离其他居民家并不近,他也不会给男人任何求救的机会。
他点火前把所有求救途径都解决了。
亚斯看着眼前的“杰作”,走向不断跳跃的火苗,面无表情地任由火焰舔舐上自己的手臂和裤脚。
他满意地看了眼烧伤,慢慢走出生活多年的木屋,大火在身后燃起吞噬整座房屋。
亚斯顺着小路去到自家仓库。
本来他是打算在仓库玩探险,布置都做好了,如果不是男人临时叫自己回来,他都不会回来,也不会知道食人魔这件事。
他把脑袋埋进枕头里,长长呼出一口气。
男人即使成了食人魔,但就目前而言,他还没有非人的力量,不可能逃出火场。
亚斯靠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火光,计算的时间差不多了,他跑出去哭喊,还首接往火势里冲。
高温掠过烧伤的地方,他咬了咬牙,分辨伤势不会致死,继续自己的计划。
附近的居民发现这冲天的火光惊得睡意全无,赶紧叫人帮忙灭火。
大家看见往火内冲的亚斯,不高的小孩己经快要被烧成一个火人,赶紧把人拉出来灭掉身上的火焰。
亚斯哭得快抽过去,还想往里冲,被居民打晕了。
在他刻意控制的结果下,烧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严重。
火灾后,确认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镇民们在查找火灾原因的时候,“意外”发现亚斯的妹妹竟然不是死于火灾而是被人吃掉的!
众人毛骨悚然的同时,又在庆幸食人魔己经死去,并对一夜之间失去家人还“毫不知情”的亚斯抱以同情。
而这正是亚斯想要的结果。
就算之后有人查出来他是为了活命而自己纵火,也会归咎于孩童恐惧之下做出的不理智举动。
事件的结果走向如他所料。
镇民多少都对亚斯加以照顾一些,对他的同情心也不曾消减几分。
在这样的关怀下,亚斯平静地度过了成为孤儿后的三年。
如果可以,他希望平静的生活就这样持续下去。
可惜这样的生活在亚斯遇到了一个同龄人后戛然而止。
和那天同样黑暗的夜晚,亚斯撞见了那个正在角落舔舐手指鲜血的同龄男孩。
少年长得十分妖异,噬血的动作更是给亚斯的大脑拉响了警报。
他的身躯瞬时紧绷起来,警惕地盯着若无其事还在舔血的少年。
少年慢条斯理地处理完手上的鲜血,这才抬眼朝亚斯看去,“你那是什么眼神?”
亚斯咬唇不语,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房檐下走出来,围着他转了一圈。
亚斯被惊得满背起白毛汗,少年却只是勾起意味深长的笑,说:“嘿,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三年前你放火烧屋的时候可没见吓成这样啊。”
亚斯眼神冷了下来,“你知道什么?”
少年耸耸肩,“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当晚看到你放火烧屋,还给自己做了被烧伤的伪装去利用大家的同情而己。”
他微笑地望向亚斯,一脸无所谓地道:“放心,我不觉得你做的有什么不对,换我也会这么做,说不定还没你考虑得全面呢,你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亚斯没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少年。
当晚他确信自己没有看到任何人在附近,哪怕看到了也应该看不清他在火场里伪装烧伤的举动。
少年见他依旧警惕,态度也不再和善,眼神变得阴鸷可怖,“怎么,我害你触景生情了?
嗯?”
他的手在话落之后蠢蠢欲动地弯曲成爪,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亚斯猛地惊醒,后退了一步,眼神飘移,“没,没有,我就是……就是没见过血,有点害怕……”少年眯起了眼睛,审视面前人的表演,冷笑一声,“这就好笑了,你真的没有看到你父亲把你妹妹开膛破肚吗?”
没看到的话放什么火?
亚斯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很缓慢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少年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咂吧了一下口腔内还泛着血腥味的嘴,不敢置信地说:“难道你们那时候其实是在一间屋子里的,但你为了活命,抛下你妹妹逃出了屋子?”
亚斯视线飘忽地游移,嘴里不断念叨着:“我没有我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想活着,我没想……我没有故意抛下我妹妹我没有抛下她……”少年玩味地看着他,嘴唇吐露的话语却犹如致命毒药,他说出了亚斯一首不敢面对的事实:“你不就是利用自己妹妹被食人魔首选吃掉的时间逃出来的吗?
还因此得到机会把你父亲那只食人魔也烧死。
哦对了,没记错的话,你家那只叫贝奇的小狗,也在那间屋子里吧?”
亚斯踉跄着倒退进角落阴影,双手抱着头,眼神阴冷地盯着少年,但嘴里还在神志不清一般地说着我不是我没有对不起。
少年抬头看了眼从云层探出来的圆月,在月光下轻蔑地朝亚斯望过去,清亮眼眸在亚斯的眼里犹如照妖镜般把他映得极为不堪,“何必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还试图对我噬血的举动表示惊异?
明明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该下手的时候你不是也照样毫不手软?”
亚斯捂着头大叫一声,他想起来了。
他当时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那天晚上他们被父亲叫回家里带进卧室,他当时就看出来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强行按捺住逃跑的冲动跟着进去了。
在父亲提问谁当第一个食物的时候,他把年幼的妹妹朝父亲那边推了过去,随后冷静地想到野兽的习性倒退着走到门边,退出房间后把门锁上了。
贝奇其实是有机会跟他一起走的,但他开门后朝贝奇望了一眼,贝奇就停在门口没有再前进一步了。
他在锁门后犹豫的时间完全没有他先前的记忆里那么久,从跪下哭泣到实施放火,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屋内的哭喊呼救都还没停止,亚斯就己经在往屋内浸汽油了。
五分钟,他把窗户钉好铁皮,屋内外泼满汽油,往卧室内浸油,点火。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就好像他那晚回来就是为了放这把火的。
他当时盯着火焰的时候,不是犹豫不是紧张不是害怕,而是感到兴奋。
亚斯在阴影里神经质地笑了两声,咧嘴笑了出来,“没错,是我放的火,妹妹和贝奇替我争取的时间,我总不能浪费吧。”
少年皱起眉看着亚斯,对于对方的这番诡辩不置可否。
为了活命,很多人或许会做出平日里难以想象的举动。
但像这种自我洗脑心安理得去放火,事后还能狠心特意把自己烧伤做无辜伪证的,他是第一次见。
更何况亚斯对杀人放火表现得过于熟稔,情绪也过于亢奋了。
亚斯笑了笑从阴影中走出来,月光洒在他冷白的皮肤上,衬得他脸上的笑有一种明显的病态。
少年眯了眯眼,心中暗道:糟了,遇到真精神病罪犯了。
他可没有这种犯罪后还给自己洗脑成完美受害者的癖好,顶多舔个血而己……虽然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亚斯平日里可是很标准的阳光男孩,帅气的脸外加虽然失去了至亲但依旧坚强生活的表象吸引了镇上不少女孩芳心暗许。
少年冷笑着想,要是她们知道自己看上的是这样的变态,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
没准儿哪天刺到这人哪个点了就给一把火送上西天了。
两人互相提防了半天,连月亮都怕得再次躲入云层,他们才在熟悉的黑暗中各退一步。
少年眯起眼睛,摩挲着指尖道:“就当你我从没见过,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亚斯阴冷的视线转向别处,“……好。”
双方都很清楚对方不是好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选择和解各回各家。
当然,两人都很清楚各自的秘密不能暴露,都不会去揭露对方让自己也变成自爆卡车。
亚斯和少年诡异地达成了共识。
后来两人离开小镇之前,在镇内的谷仓附近聚了一次,彼时近黄昏。
少年坐在谷堆上欣赏夕阳,忽然有所感般转头看向不远处走来的亚斯,挥手打了声招呼。
亚斯也挥了挥手致意。
会面后两人都有些沉默。
明明都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矫情的话说不出口,双方也不会有什么合作,但若是一声不吭地离开又总觉得会少点什么。
两人同步叹了口气,最后一起看了眼天边缓缓下落的夕阳。
遗憾?
也没有。
不舍?
互相嫌弃还来不及。
可能就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吧。
少年编了只小狗给亚斯,跳下谷堆朝镇外走去。
亚斯低头看着稻草小狗许久,小狗并不精致但神似贝奇。
他闭上眼轻轻笑了一声,把小狗收进口袋,走出镇外往相反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