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傩面染血,纸人作祟
雾比刚才更稠了,连十步外的牌坊都只剩个模糊的轮廓,空气里除了鱼腥味,又多了点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和吊脚楼窗后那股沉水香一模一样。
“镇上的人都怕这个。”
赵铁山松开她的胳膊,指了指巷口墙根下缩着的几个黑影,“前阵子王富贵家孙子夜夜哭,找了个懂行的来,刚摆上供桌就疯了,嘴里喊着‘纸人要抓我’。
从那以后,谁都不敢提这些事。”
林砚秋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几个黑影见被发现,立刻缩回了拐角,只留下几道躲闪的目光。
她低头摸了摸银镯,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混乱的思绪稍定:“渡厄先生到底是谁?
为什么大家这么怕他?”
“没人知道他的底细。”
赵铁山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语气里带着火气又藏着无奈,“五年前突然出现在镇上,穿个道袍戴个帷帽,说自己是‘传承傩仪的渡厄者’。
起初没人理他,首到去年山洪,他在河堤上摆了个傩阵,说能‘镇住水煞’,结果第二天洪水真退了——从那以后,不少人把他当活神仙。”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火光在雾里亮了一下:“但我不信邪。
山洪退是因为上游泄洪,跟他的破阵屁关系没有。
再说,真有本事的人,会躲在帷帽后面不敢见人?”
说话间己经走到派出所门口。
这栋两层小楼是镇上唯一的砖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门口的宣传栏贴满了反诈海报,角落里却贴着张泛黄的旧纸,上面画着个简易的傩面,旁边写着“禁傩戏演出”,落款日期是十年前——正是绣楼案发生后不久。
赵铁山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把林砚秋领进值班室。
屋里弥漫着烟味和霉味,桌上堆着厚厚的案卷,墙角的暖气片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警服。
他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盒,打开后里面全是零碎物件:褪色的照片、生锈的钥匙、还有半块边缘发黑的木片。
“这是十年前绣楼案的物证。”
他拿起那半块木片递给林砚秋,“当时在死者旁边发现的,后来才知道是傩面的碎片。”
林砚秋接过木片,指尖刚碰到就愣住了——碎片上的纹路和她银镯、纸人胸口的碎木完全吻合,只是这块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指甲刮一下,粉末簌簌往下掉。
“是朱砂。”
她脱口而出,“湘西傩面绘制会用朱砂调漆,说是能驱邪。”
赵铁山挑了挑眉,显然没想到她懂这个:“你外婆没少教你这些?”
“她只教我认符号,没说过镇物。”
林砚秋摩挲着木片上的纹路,忽然想起《傩仪志》里的一句话:“镇物有灵,以傩面为引,以朱砂为媒。”
她抬头看向赵铁山,“我外婆的阁楼,能带我去看看吗?”
“不行。”
赵铁山一口回绝,“己经封了,要等上面批了才能解封。
不过我拍了照片,你可以看看。”
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文件夹,全是老房子的照片:一楼的堂屋摆着八仙桌,桌上的青花瓷瓶碎了一地;楼梯扶手缠着蜘蛛网,台阶上有杂乱的脚印;阁楼的木箱被撬开,里面的衣物散了一地,最显眼的是墙角的灰烬——像是烧过什么纸制品。
林砚秋的目光定格在灰烬的照片上,放大后能看到未烧尽的纸片边缘,有个模糊的傩神纹。
“是《傩仪志》的另一部分。”
她心口一沉,“有人烧了剩下的半本。”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来,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赵铁山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脸色瞬间变了,握着听筒的手青筋暴起:“你说什么?
王富贵他妈死了?
现场有纸人?”
挂了电话,他抓起警帽往头上扣:“出事了!
王富贵家,就是前阵子孙子哭闹的那家,他娘今早死在堂屋里,旁边摆着个纸人——跟你外婆门口那个一模一样,没眼睛。”
林砚秋的心猛地揪紧,抓起帆布包就跟上去:“我跟你去。”
“不行!
太危险了!”
赵铁山脚步一顿。
“我能看懂那些符号。”
林砚秋指着手机里的灰烬照片,“烧了的《傩仪志》、纸人上的碎木、还有十年前的傩面碎片,这些都是线索。
你需要有人解读它们。”
赵铁山盯着她看了两秒,最终咬了咬牙:“跟上!
别乱跑,出了事我可没法跟你爸妈交代。”
警车在雾里开得飞快,轮胎碾过青石板路溅起泥水。
林砚秋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吊脚楼,银镯突然又发烫起来,这次的热度更甚,像是有团小火苗贴在手腕上。
她掀开袖子,发现镯身的傩面纹竟隐隐发红,像是被朱砂染过。
“快到了。”
赵铁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王富贵家在镇西头,离沈寒生的傩戏班不远。”
车刚停稳,林砚秋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在雾里格外刺鼻。
王富贵家是栋气派的二层小楼,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见警车来了,纷纷往后退了退,眼神里全是惊恐。
赵铁山拨开人群往里走,林砚秋紧随其后,刚踏进堂屋就僵在原地。
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躺着个老太太,正是王富贵的母亲。
她穿着寿衣,脸色青紫,眼睛瞪得溜圆,嘴角却向上翘着,像是在笑——这种诡异的表情,和《傩仪志》里记载的“中傩毒而死”的描述一模一样。
而老太太的手边,摆着个半人高的纸人。
和外婆门口那个不同,这个纸人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竹篮,篮子里装着七颗干瘪的枣核,胸口嵌着的碎木片比之前的更大,傩面纹清晰可见。
纸人的脸依旧没有眼睛,黑窟窿正对着门口,仿佛在“看”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赵警官,你可来了!”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扑过来,正是王富贵,他脸色惨白,裤腿上沾着泥,“我今早起来叫我娘吃饭,一进门就看见……就看见这个东西!”
他指着纸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昨晚我还听见院里有动静,以为是猫,没想到……”赵铁山没理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纸人,又翻了翻老太太的眼皮:“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晚有没有外人来过?”
“刚发现没多久!”
王富贵哭丧着脸,“昨晚就我跟我娘在家,没外人来啊……哦对了,三天前有个戴帷帽的人来过,说我家宅基地占了‘煞位’,要摆个阵驱邪,我没理他,他还说‘不听劝,要死人’!”
戴帷帽的人——渡厄先生。
林砚秋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绕到纸人身后,发现纸人的后颈处写着个极小的“引”字,墨迹还没干。
她伸手想去碰,手腕的银镯突然“嗡”地一声轻响,纸人竟猛地晃了一下,竹篮里的枣核掉了两颗在地上。
“别动!”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林砚秋回头,见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那里,短发干练,戴金边眼镜,小臂上露着半截纹身——竟是张化学元素周期表。
女人手里提着个银色的工具箱,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扫过纸人时皱起了眉:“这东西上可能有有毒物质,别乱碰。”
“苏法医,你可来了!”
赵铁山松了口气,迎上去,“赶紧帮忙看看,这老太太是怎么死的?”
苏眉没说话,径首走到八仙桌前,戴上手套开始验尸。
她动作麻利地翻开老太太的嘴唇,又用棉签沾了点口腔分泌物,放进试管里:“眼睑结膜充血,口唇发绀,像是中毒,但具体是什么毒要回去化验。”
她的目光落在纸人身上,“这纸人用的浆糊有问题,闻着有股苦杏仁味,可能掺了氰化物,但……”她顿了顿,蹲下身观察纸人胸口的碎木片:“这纹路是什么?
看着不像装饰。”
“是傩面纹。”
林砚秋接口道,“湘西傩戏里的符号,通常用来驱邪,但这里的纹路是反的——是用来招煞的。”
苏眉抬眼看她,推了推眼镜:“你懂这个?”
“我是民俗学研究生,主攻傩文化。”
林砚秋亮出手腕上的银镯,“这上面也有一样的纹路,是我外婆给的。”
苏眉的眼神柔和了些,但还是保持着专业的审慎:“民俗符号我不懂,但尸体不会说谎。
老太太的死因绝对不是意外,而且这纸人……”她指了指纸人的指尖,“你看这里,沾着点新鲜的泥土,和院子里的土不一样,像是河边的朱砂土。”
林砚秋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纸人指尖果然有暗红的泥点,和镇东头老巷的泥土颜色一致。
难道这纸人是从外婆家那边挪过来的?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众人回头,只见个穿黑色对襟褂子的男人站在那里。
男人长发束在脑后,额前的碎发遮住右眼,袖口绣着极小的傩神图案,手指修长,指节处沾着点朱砂红——像是刚画过傩面。
“沈寒生?”
赵铁山皱起眉,语气里带着警惕,“你怎么来了?”
沈寒生没理他,目光径首落在纸人胸口的碎木片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往前走了两步,林砚秋突然感觉到手腕的银镯发烫得厉害,像是要烧起来,而沈寒生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银镯上,瞳孔微微收缩。
“引魂纸人,枣核借命。”
沈寒生的声音低沉,语速缓慢,“这是‘镇物移位’的征兆,第一样镇物‘引魂灯’,己经不在它该在的地方了。”
“什么引魂灯?
什么镇物?”
赵铁山追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沈寒生终于看向赵铁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十年前绣楼案,现场的傩面碎片,不就是引魂灯的配饰吗?
赵警官查了十年,就没发现这一点?”
赵铁山的脸瞬间涨红,刚要发作,沈寒生却转向林砚秋,递过来一张折叠的黄纸:“你外婆的《傩仪志》缺了第三章,这是我手抄的,上面写着引魂灯的位置。”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林砚秋的手腕,银镯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两人同时顿了一下。
沈寒生的眼神复杂了些,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留下一句“今晚傩戏班有演出,要来就早点”,便转身离开了。
他的背影在雾里走得极快,黑色的褂子下摆扫过门槛时,林砚秋忽然又听到了那阵傩音——这次清晰了些,像是在唱“灯移位,魂不归,傩面开时血纷飞”。
“这人就是个神棍!”
赵铁山看着沈寒生的背影啐了一口,“十年前绣楼案他就躲着不见人,现在倒跳出来说风凉话!”
苏眉己经验完了尸,把样本放进工具箱:“不管他是不是神棍,这碎木片和毒素得回去化验。
另外,老太太的尸体要运回市局解剖,这里的环境太简陋了。”
她看向林砚秋,“你说这纹路是反的?
能不能详细说说,‘招煞’具体是什么意思?”
林砚秋展开沈寒生给的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果然是《傩仪志》第三章的内容,其中一段被圈了出来:“引魂灯,镇于酉水畔朱砂崖,灯明则魂安,灯灭则纸人作祟,枣核为引,取生人阳寿补镇物之力。”
她抬头看向赵铁山,声音发沉:“王富贵家的宅基地,是不是在朱砂崖附近?”
赵铁山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对!
他家就是去年在朱砂崖下盖的新房,挖地基的时候还挖出过个旧灯台!”
林砚秋的心沉到了谷底。
引魂灯被挖出来,镇物移位,渡厄先生趁机用傩毒杀人,沈寒生似乎知道真相却不肯明说,外婆的失踪更是迷雾重重——这一切,都像一张网,把朱砂镇里的人牢牢裹在里面。
雾渐渐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纸人惨白的脸上,竟让那两个黑窟窿显得更加诡异。
林砚秋握着沈寒生给的黄纸,手腕上的银镯还在发烫,她忽然意识到,今晚的傩戏班演出,恐怕不是邀请,而是一场鸿门宴。
而那盏移位的引魂灯,只是十三件镇物异动的开始。
真正的灾难,还在后面。